当英雄、还是想要当枭雄,都要有机遇才行……为父虽然戎马一生、功勋无数,但最终只能带着咱们吴家困据在这山海关内,就是因为没有机遇啊。”
说到这里,吴三桂又面现疑惑,喃喃道:“但有一件事,让我有些奇怪……赵阁臣一贯以来的行事作风,我也曾详细了解过,此人一向是善用阴谋与欺瞒之术、喜欢打对手一个猝不及防,他当初在陕甘三边的时候就是这般做法,在朝廷中枢的时候也大多是这般做法……
但这一次,赵阁臣把自己的重病消息到处宣扬,就相当于通告天下、摆明了自己要与辽东镇为敌,却不似他一贯以来的手段风格,反而像是堂堂正正的阳谋之道,当真是令人费解。”
听到吴三桂的这般说法,吴应熊与吴世霖皆是一愣,却是经过了吴三桂的提醒之后,才后知后觉的察觉到了这般异常。
吴应熊同样是面现疑惑,道:“若非是父亲的提醒,儿子恐怕也察觉不到此处蹊跷!当初赵阁臣途径咱们山海关的时候,他大概是担心陛下猜忌,并没有与咱们吴家有过任何接触,咱们也出于相同考虑,只当是没发现赵阁臣的途径之事……
与此同时,也正是考虑到赵阁臣一向是行事隐蔽,所以咱们还刻意帮着赵阁臣隐瞒了行踪,就是希望赵阁臣能打何宇一个措手不及,没想到赵阁臣竟是作风大变、闹了这么一出,确实是好生奇怪。”
吴三桂思索片刻后,依然是没有想到答案——又有谁能想到,赵俊臣竟是要把辽东镇作为自己初次尝试阳谋手段的试金石?
最终,吴三桂也不再纠结此事,只是把目光转向了吴世霖,问道:“接下来,你就要动身前往胡家庄探望赵阁臣了吧?”
吴世霖迅速点头答道:“正是如此!”
“你父亲是如何交代你的?”
吴世霖如实答道:“父亲说,孙儿见到赵阁臣之后,只要没有遇到损害咱们吴家利益之事,就要尽量配合赵阁臣打压辽东镇,最好是趁机动摇辽东镇的地位;
与此同时,也不能与赵阁臣靠得太近,否则就会引来陛下那边的更多猜忌……
最后还让孙儿率一队关宁铁骑同去,因为何宇前去探望赵阁臣的时候,十有八九会带着辽东铁骑,咱们把关宁铁骑带过去,也能压一压他的风头。”
吴三桂先是不置可否的轻轻点头,随后又补充了自己的意见,道:“你父亲的做法基本都对,但有些过于谨慎了……赵阁臣乃是朝廷的财神爷,咱们该接触还是要接触一下,只要没有表现出任何结盟之意,陛下那边也不会有太大反应。
所以,你去见了赵阁臣之后,一定要拿捏住其中分寸,既不能让陛下误认为咱们吴家主动向赵阁臣靠拢,也不能让赵阁臣认为咱们吴家刻意疏远于他!
与此同时,还有两件事情你一定要办好,其一是进一步结交辽东督抚同知方振山,此人乃是赵阁臣的心腹,咱们虽然不能与赵阁臣关系过于紧密,但与方振山接触之际却是可以更多亲近一些,有些事情也可以通过方振山向赵阁臣传话……
其二是趁机打探赵阁臣的心中想法,譬如他对辽东边防的看法、对于建州女真的看法、对于咱们吴家的看法……以及,若是将来辽东边疆再次发生战事,而辽东镇那边则是作战不力、屡战屡败,他是否愿意支持咱们吴家全权接管东北边防之事!
若是赵阁臣愿意支持咱们吴家全权接掌辽东,你也可以代表吴家向赵阁臣承诺一些回报……至于咱们吴家的回报究竟应该达到何般程度,就要看赵阁臣的支持力度究竟有多大,然后交由你来自行决定了。”
听到吴三桂的这般交代,吴世霖不由又是一惊,问道:“这般重要的事情,祖父竟是要交由孙儿自行决定?”
吴三桂似笑非笑,道:“当然是由你来做决定,因为你还不是吴家家主,也不是蓟辽总督,但你终究是山海关总兵,在赵阁臣眼里,你的态度就是吴家的态度、你的想法就是吴家的想法,但若是将来情况有变,就可以由你的父亲出面反悔食言、一举推翻你的当初表态,若是将来情况再有变化,还有老夫可以出面推翻你父亲的此前表态……明白了吗?”
吴世霖恍然,连连点头道:“孙儿明白了!”
另一边,吴应熊的关注点则是不同,忍不住出声问道:“父亲,您刚才说辽东边疆很快就会再次发生战事,而且必然是格外惨烈,就算是辽东镇也会无力应付、屡战屡败……但据儿子所知,建州女真近几年一直都还算是安分守己,也已经向朝廷纳贡称臣了,父亲您为何认定建州女真一定会再次掀起战事?”
吴三桂冷笑道:“为父与建州女真交战多年,岂能不了解建州女真的侵略成性?建州女真最近这几年确实是比较安份,但你想一想,建州女真这些年来的安分守己,可曾有为他们换来任何好处?没有!完全没有!反而是因为几场天灾的缘故就闹得饿殍遍野!这般情况,只会让建州女真彻底摈弃与我大明和睦相处的念头!
所以,现在的建州女真,不仅是饿怕了,更已是忍到了极限,他们向朝廷纳贡称臣,只是想要缓口气集中精力渡过眼前难关罢了!
待他们渡过了眼前这场难关,因为这几年的饥荒惨状,他们只会愈发觊觎大明疆土的富饶,那位玄烨大汗为了稳固自身权势、转移内部积蓄已久的矛盾,也必然会抛弃曾经的安分守己,彻底改变战略方针……到了那个时候,建州女真侵略大明疆土的决心,也将会是前所未有的坚决强烈!
所以,只需是再等几年,辽东防线不仅会再次发生战事,而且还将是一场前所未有的血战……辽东镇固然是实力雄厚,但也应付不了如狼似虎的建州女真,到时候正是咱们吴家再次主掌辽东的大好机遇!”
说到这里,吴三桂的精神相貌终于是变得饱满焕发了,一双老眼也是愈发的精光闪烁。
但很快,吴三桂就再次恢复了此前有气无力的模样,摇头道:“只可惜,为父已经老了,未必能活着看到那一天,如今也只是竭尽所能为咱们吴家后人铺好道路、奠定基础、积攒底牌罢了,咱们吴家今后究竟能达到何般程度,终究还要看你们这些后人的表现……唉,生不逢时啊……”
说到这里,吴三桂有些意兴阑珊,很快就挥手让吴应熊与吴世霖二人离开了。
在吴应熊与吴世霖二人转身离开之际,却听到吴三桂再次把注意力转移到了幼孙吴世珵的身上,出言考校道:“刚才那篇《螳螂捕蝉》你背的很好,现在……你再为祖父背诵一篇《龟虽寿》……”
“神龟虽寿,犹有竟时;腾蛇乘雾,终为土灰。老骥伏枥,志在千里;烈士暮年,壮心不已;盈缩之期,不但在天;养怡之福,可得永年。幸甚至哉,歌以咏志……”
就这样,在吴世珵的童声朗朗背诵声中,吴应熊与吴世霖二人表情复杂的离开了吴家后宅。
在中华文化之中,有“秉性”与“根性”的不同说法。
其中,所谓“秉性”,是指一个人因为自身经历所逐渐形成的表面性格;而所谓“根性”,则是指一个人生而有之、颠覆不变的真实性格。
很显然,吴三桂虽然自认没有机遇,也一直都是忠臣典范,但他的根性,却依然是不甘寂寞的枭雄之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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