定鼎、人道兴盛,天意随之转移,谪仙帖在内的练气士一脉便大多渐渐衰亡了,但百足之虫死而不僵,公孙龙便是例证。”
“另有一些传承久远、底蕴深厚的宗门,能够审时度势、另辟蹊径,见天时不再、地利不足,便取人和。以灵山为首,于名山大城之中遍修宫观、塑造神灵、广传教义,由道门而成道教,靠着无数信众供养积少成多,时至今日,仅是神通便有三位之多。只不过,道门和道教、信道和信神,一字之差,却是天壤之别。弄不清这一点,离神愈近,只会离道愈远。”
刘屠狗闻言有些诧异,不成想这个魔门出身的少女对道门如此知根知底,可转念一想,又觉理所当然,倘若连这些都不清楚,魔门只怕早就灭门了。
他点点头:“难怪这紫阳观主殿之中供奉的是祖师,而不是哪位天尊上神。”
就听窦红莲继续道:“佛门是后起之秀,连人和也无,就要窘迫艰难许多。师尊受封镇狱侯、法十二自立门户,皆是不得已而为之。至于魔门,虽源远流长、不逊道门,但多行事偏激之辈,为世俗所不容,所用的手段就更加隐秘阴诡一些,内里却是相差不远。至于你所说的以力证道……”
窦红莲一顿,颇有深意地看了刘屠狗一眼:“除了不受姬室招安、不占名山龙脉、不靠族群供养、不传道扬名的病虎石原,谁敢说自己是以力证道?神通尚且如此,天人就更不用说了。当然,许是我孤陋寡闻、浅薄无知,未曾听过那些以力证道的前辈大能名号也未可知呢。”
刘屠狗眨了眨眼睛,笑道:“如此说来,上古练气士近乎消亡之后,如今之修士,无论是居庙堂之高,还是处江湖之远,都是占据天下之气运、世人之供养以成就己身喽?”
窦红莲不置可否,只是道:“所谓修行,从来是仁者见仁、智者见智,哪怕是白纸黑字,明载于典籍之上,后人依然会有迥然不同的解读。譬如道门有言,圣人不死、大盗不止。此语玄妙,历代魔门先贤皆是极为推崇,却又解释不一,其中有一位前代祖师的注释最得我心……”
她神情肃穆,认真地道:“道者,盗也。是故所谓修者,皆蠹虫也!凡称神通者,皆硕鼠也!号曰天人者,皆贼也!窃天地众生之灵机而成一己之私,示人曰:吾道成矣!其唯圣人乎?”
闻言,刘屠狗抚掌赞叹道:“化他人典籍为己用,魔门能传承至今,果然有其独到之处。”
窦红莲一怔,正所谓道不同不相为谋,魔宗在修士中声名狼藉,说到底,便源自在道途上的根本分歧,此等毁谤圣人、歪曲经典的大仇,简直无可化解。
至于魔宗门人兴风作浪、巧取豪夺、残忍嗜杀、敲骨吸髓之类的恶行,江湖上所在多有,世家大族见怪不怪,大伙儿都未必干净到哪里去,反倒是次要了。
然而窦红莲察言观色,自然看得出刘屠狗的赞叹竟是发自真心,这就很有趣儿了,心道这位病虎山二爷果然不是什么善男信女。
她意味深长地道:“这等言论在魔门之中司空见惯,也算不得什么。刘都统想不想见识一番魔门南宗画龙堂的手段?”
刘屠狗心头一动,想起昨夜桑源提起的那个老画工的传说,下意识回身望去。
窦红莲越过他,径直向殿内走去,边走边道:“你入住此殿,想来是观赏过其中的壁画了?”
刘屠狗迈步跟上,见窦红莲的目光落在已无神像的底座上,不由笑道:“这灵山的徒子徒孙太过惫懒,神像前连个神位也无,竟是不知这位祖师的名讳。”
窦红莲看得眉眼舒展,笑道:“刘都统行事,当真是百无禁忌,不是魔门胜似魔门。至于这位祖师的名讳,灵山始终讳莫如深,以魔门和诏狱之能,也未曾打探清楚,只推测当是化道为教、令灵山中兴的那一位,且极有可能是一位道门天人。”
刘屠狗“啊”了一声,挠头道:“我在宫中提及神主,便惹来其注目,如今捣毁了灵山天人的神像,若他还没死,岂非坏事?”
窦红莲却少见得没有幸灾乐祸,只是幽幽地道:“上古之时,史册上尚有圣人踪迹,而今我辈后人已不知如何成圣,甚至许多人猜测圣人只是尊荣,而非修行境界,认为周天之下,天人便是至高。灵山中兴至今何止千年,悠悠岁月已过,即便天人,当真能长生久视?”
“天人、圣人……长生久视?”
刘屠狗忽地想念老白了,不知那老货是否还在兰陵城桂花巷的老茶楼里,靠着姜圣人举荐屠龙氏的老套评书混饭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