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日常用品?’摘星好奇道:‘居然这么多箱?’
该不会连帐篷都带来了吧?
‘听说是宝娜公主要求住在渤王府,陛下也答应了。’文衍回道。
朱友文默不作声,但呼吸沉重,似在极力隐忍。
摘星见他这副烦躁又无可奈何的模样,心中暗觉好笑,忍不住走进大厅,环视那些箱子,道:‘看来宝娜公主真是有心人哪。’
朱友文淡淡看了她一眼,她心儿一跳,乖乖闭嘴。
文衍将宝娜送来的信递给朱友文,朱友文瞧那信厚厚一迭,心觉烦闷,未伸手接过,吩咐文衍:‘你替本王看看就好。’
文衍只好将信打开,里头居然塞了五张信纸,每一张都写得满满的。
‘居然写了满满五张,看来宝娜公主对殿下的情意,丝毫未减。’摘星又忍不住调侃。
‘郡主今天话挺多的。’朱友文无奈道。
她暗自吐吐舌,走进大厅,绕着那些大箱,好奇摸摸翻翻,朱友文也不阻止。
文衍很快将信阅毕,朱友文道:‘我问什么,你答什么,其余一概别多说,我不想知道。’
‘是。’
‘那四幅画轴是?’朱友文问。
‘阔别三年,公主想让殿下看看她如今的模样,特地吩咐画师,依照春夏秋冬四季所绘制。’
摘星一听,走到案前,拿起其中一幅画轴,打开,是公主的草原骑马图,秋草枯黄,天际几只大雁飞过,浓浓萧瑟,骑在马上的妙龄公主遥望远方,一脸相思,画轴上题字:宝娜公主思念渤王殿下。
她见朱友文没阻止,便继续打开其他三幅画轴,依序是宝娜公主春季慢步花丛、夏季搭弓出猎,最后一幅是她孤身一人站在漫天大雪中,双目凝视展画之人。春夏秋冬,画中之人,如花娇艳,不失豪气,更毫不掩饰自己对朱友文的思念之情,一年四季,未曾中断。
摘星道:‘这宝娜公主生得真是亭亭玉立。’偷觑一眼朱友文的反应,只见他更显不耐,只好转了话题,问:‘这题字,也是公主亲自写的吗?’
文衍答道:‘如郡主所言,公主信上写到,这三年来,为了殿下,她努力学汉语、习汉字。’
摘星点点头,不免又多看了画上题字几眼,心道:这宝娜公主为倒追朱友文,可真是费了不少心思。
文衍道:‘公主信上吩咐,请殿下将这四幅画,分别挂于大厅、书房、寝居与练武场,便能每日见画如见人。’
朱友文嘴角抽动,丝毫无意照做。他指指另外几口大箱子,问:‘里头都是些什么?’
文衍道:‘那几箱是公主的随身衣物与日用品,这几箱装的则是殿下当年去契丹时最爱吃的肉干。这箱是牛肉干,这箱是羊肉干,那箱是野猪肉干,那箱则是鹿肉干。’
马婧瞪大了眼,望着那几口大箱,‘这些全是肉干?那位公主是把整个草原的牛羊鹿猪都猎光了吗?’
文衍依着箱子上的记号,打开其中一个箱子,拿出一块手绢仔细包裹的肉干,双手呈给朱友文,但朱友文只是看了一眼,连问都没问,只说了句:‘扔掉。’
‘那是什么?’马婧好奇问。
‘这是当年殿下吃了一半的肉干,公主舍不得扔,这三年来一直留着,如今物归原主。’文衍回道。
‘老天,这还能要吗?’马婧一脸惊恐。
‘殿下当年住过的帐篷,她也不准人拆掉,至今仍微持着殿下离开时的模样。’文衍道。
马婧忍不住道:‘这位公主表达爱意的方式可真够……特别的,哎唷,她要是知道三殿下与我家郡主的婚约,那可精彩了,不知会闹出什么惊天动地的大事儿?’马婧原本只是随口说说,却见在场其他人全都面色凝重。
梁帝想向契丹借兵攻晋,若是三殿下怠忽了这位小公主,破坏两国友好不说,若小公主回去向契丹王哭诉告状,以契丹王宠溺宝娜的程度,谁知会不会一气之下,反过来攻取大梁?或趁大梁攻晋时偷袭,渔翁得利?
摘星略一思量其中轻重缓急,主动对朱友文开口:‘殿下,看来,若想借兵顺利,公主来访这几日,最好先对她隐瞒我俩的婚约。’
‘我不同意!’朱友文脱口而出,语气坚决。‘本王对她只有兄妹之情,不容她再得寸进尺!’
摘星道:‘殿下,公主种种举止,皆显示她对你的迷恋有增无减,甚至变本加厉,契丹女子不若中原女子,个性刚烈,认定了就是认定了,若断然拒绝,羞愤之下,如马婧所言,的确不知会闹出什么惊天动地的大事儿。’
文衍见摘星如此明理,也赶紧劝道:‘属下也同意郡主所言。赐婚一事,目前知情者并不多,只需隐瞒几日,想必不难。若能让公主来得开心,走得愉快,于公于私,两全其美。’
朱友文知道该以大局为重,但他却极不情愿隐瞒自己与马摘星的婚事。
‘难道本王就要任她如此予取予求吗?你们可知,当年她为了不让我离开,居然在我的茶水里放泻药!我一度在契丹下不了床,简直就是——’
落荒而逃。摘星在心里替他补完这句话。
堂堂渤王却被一个小公主如此整弄,却又碍于与契丹的友好关系,无法发作,当年也只能匆忙逃回中原,却万万没想到,对他一见钟情的小公主,三年后追了过来,难怪他要如此头疼。
摘星又劝道:‘但若不瞒着公主,届时必定天下大乱,更不利日后大梁向契丹借兵。为了大局,还请殿下诸多配合。’
‘配合?难道本王的婚事就如此见不得人吗?’朱友文不愿再多谈,转身离去。
摘星暗暗叹了口气,朱友文有多不情愿,她哪里看不出来,只是没料到他会如此硬脾气,说什么都不愿妥协,偏偏这位契丹小公主,看来比谁都认真,若只是随便虚应敷衍,必会被看出破绽。
不过,朱友文死活不愿欺瞒与她的婚事,她心里多少是窃喜的,这代表他相当看重这件事,也许,也代表着他相当看重她。
这一两日相处下来,她明显感到朱友文的变化,而她,不讨厌这种变化。
不过,她想,还是该找个时间,找朱友文问个明白,为何一夕之间,对她的态度转变如此之大?毕竟都是要做夫妻的人,她不希望对方有什么秘密瞒着自己。
摘星见朱友文已然离去,撒手不想管这烂摊子,只好问文衍:‘信上还写了些什么?’
文衍翻到第二张信纸,道:‘公主还有些嘱咐:一,她的房间要面向东方,每天早上方能拜日。’
摘星点点头,契丹是崇尚太阳的民族,这点她可以理解。
‘二,她房间内所有颜色都要换成大红,那是公主最爱的颜色。’
摘星点头的动作缓慢了些,这点,有些困难,但应能办到。
‘三,房间里里外外都要有鲜花陈设,她最爱的是中原牡丹。’
马婧忍不住开口:‘这都要七月天了,哪来的牡丹啊?’
‘四,她指定使用花月胭脂。五……’
到底还有多少要求啊?文衍第二张信纸都还没念完呢。
‘好了,别念了,文衍,公主的吩咐就交由你来负责,只要不是太刁难的,尽量满足就是。’摘星道。
‘是。’文衍道。‘那三殿下那儿……?’
‘我自会想办法说服。’
‘有劳郡主。’文衍感激。
的确,如今这渤王府上下,也唯有这位马郡主说的话,能入得了主子的耳。
*
练武场上,朱友文正在练剑,看得出他心头烦闷,剑法极快,招招用足十分力,他察觉有人来到,剑招一收,下一刻却用力将剑直击向箭靶,正中红心!
‘三殿下若想射箭,该拿弓箭,而不是这样糟蹋一把剑吧?’
摘星的声音从他身后传来,他竟觉纷扰心境稍微得到了平抚。
他转身,见她已经坐在练武场旁的石桌前,桌上摆着一碗汤药与一幅画轴,正等着他。
他走到石桌前,坐下,开口:‘仍不放弃当说客?’
‘我是来跟殿下谈判的。’她一本正经。
他倒觉得有趣,谈判?她能有什么筹码?该不会又是马家军的忠诚吧?
‘殿下若能答应隐瞒婚约,挂上画轴,我就乖乖喝汤药养伤。’
‘妳这是威胁?’他觉好笑,却又觉这样的威胁……有种熟悉的亲昵。‘妳从小就是这性子,总要别人听妳的,不听,就古灵精怪,想出各种怪法子要别人听妳话。’他似想起了什么往事,嘴角微微含笑。
她微睁大了眼,奇道:‘殿下怎知这是我从小就改不了的坏习惯?’
朱友文不语,目光望向石桌上的汤药与画轴,内心似在挣扎。
‘我知道殿下感到委屈与不耐,也知我是强人所难。公主五天后才会到来,若这五天内,能想出更好的法子,咱们就不隐瞒婚约,这样可好?’摘星也知不能逼得太紧,主动退了一步。
咱们。他喜欢听她这样说。不再是你我,是我们。咱们。
他目光落在汤药上,道:‘若我说好,妳现在就喝下汤药。’
‘还有,殿下要立刻挂上这画轴。’她笑道。
‘不是还有五天时间?非得现在挂上?’
‘不然我就不喝汤药。’这简直是有点耍赖了。
朱友文却挺吃这套,居然乖乖拿起画轴,打开,露出意外神情。
那画轴并不是契丹公主的画像,而是一副字帖。
‘这是……前晋书法家索靖的字帖?妳是怎么找到的?’他惊喜道。
‘我可是花了整整一个下午在京城四处寻找,累得我差点旧伤又犯了呢。’她故作抱怨,朱友文果真面露忧心,催促她快些服用汤药,早日回房休息。
他的忧心毫不掩饰,摘星心里既感动又疑惑,更想知道到底是什么改变了这个男人?
摘星举起药碗,在他面前乖乖将汤药喝得一滴不剩,朱友文没好气地看着她,‘说理动情,笼络人心,让人拒绝不得,父皇真该派妳去向契丹借兵。’
‘殿下过奖了。’摘星一笑,‘可惜,全天下只有殿下能收服宝娜,无人可取代。’
朱友文脸色一沈,她自知玩笑太过,连忙住嘴。
‘不过,我还有一个条件,妳得答应,我才愿意隐瞒婚约。’朱友文忽露出不怀好意的笑容,那模样居然像极了狼仔,她一瞬间有些失神。
狼仔……虽然你不在了,可我遇见了一个和你十分相似的人,而且就要与这个人做夫妻了,希望他对我,也能像你对我一样,不论发生什么事,始终愿意相信我,永远不离,永远不弃。
*
初夏已过,时节迈入仲夏,暑气渐旺,王府厨房内更是热气蒸腾,身处其中,不一会儿便汗流浃背,马婧已经大呼吃不消,摘星也好不到那里去,满头大汗,身上手上全沾着面粉,奋力揉捏着眼前的面团,只因某个男人要求,她必须亲手做巧果给他吃。亲手,朱友文特别强调。
她本来还有些心不甘情不愿,这大热天的还要她下厨,不摆明是要刻意整她吗?但厨房大娘解释,巧果是七夕应景糕点,祭拜牛郎织女,若将巧果以红线串起,或将红线放入巧果内,送给心上人,红线绑在两人小指上,便能一生一世永远不分离。
数日后便是七夕,既然她是朱友文未来的妻子,亲手做巧果,过乞巧节,岂不理所当然?
汗水不断从她眉间滴下,心头却是甜滋滋的。朱友文也算是她的家人了吧?为家人亲自下厨,有所付出,她心甘情愿,更觉心有归属。她,不再是一个人了。
厨房大娘不断赞她有下厨天分,马婧也在旁道:‘现在不觉得三殿下是在整妳了吧?’
她白了马婧一眼,咕哝道:‘我又没过过七夕,哪知道这些?’
‘郡主!’文衍的声音忽从厨房门口传来,‘契丹公主到了!’
摘星大吃一惊,顾不得满身面粉,冲到文衍面前,‘公主到了?不是还有四天吗?通知三殿下了没?’
‘已经派人进宫去通知了。郡主您……是否需要回避?’文衍说得委婉,摘星正犹豫,王府前院忽传来马蹄嘶鸣,文衍只得急忙赶去处理,见他匆忙且措手不及,她想自己也该去帮点忙,至少算是为朱友文分忧吧。
她领着马婧赶往前院,只见两排人高马大的髡发契丹武士已塞满了前院,宝娜公主身着红袍,腰悬金玉,脚踏乌靴,骑着白马正缓缓进入王府,小公主年纪虽轻,但已出落得娇美动人,五官柔润,肤如凝脂,眼若灿星,一张小巧的瓜子脸,配上油亮乌黑的发辫,如大漠春天里最美丽的花朵,白马佳人,瞬间吸引住所有人的目光。
宝娜人未下马,便娇声喊道:‘友文哥哥,宝娜来了!’
两名侍女拿出一段红绸,仔细铺在地上,宝娜这才下马,踩在红绸上一面往前走,身旁侍女一面忙着撒花瓣,阵仗之大,摘星不由傻眼。
文衍上前正要问安,宝娜却断然喝止:‘不准踩!这红绸是我与渤王的鹊桥,除了渤王,谁都不准踩上来!’
文衍只得收回踏出一半的前脚,正要开口,宝娜又娇喊:‘继续撒花瓣啊!谁准妳们停下的?’
侍女小声回应:‘公主殿下,花瓣不够了……’
‘那就再去采啊!’宝娜扫了一眼前来迎接的众人,目光对上摘星,便指着她道:‘妳,去把王府里的花都给我摘来!’
文衍见宝娜居然将马摘星误以为是下人,忙解释:‘公主,这位并非王府下人。’
但宝娜根本没在听。
摘星倒是不以为意,回道:‘公主,渤王不喜花草,王府里并无种花。’
‘什么?是真的吗?’宝娜一脸紧张。‘渤王真的不喜花草?’
‘不信,公主可以看一下四周。’摘星道。
宝娜连忙环视王府周围,果真一朵花都没有,她不死心,又走到庭院,只见到满地碎石与几棵树,这才信了,连忙命令侍女:‘快把花瓣全检起来!免得惹渤王不开心!’
侍女只好赶紧回头捡花瓣,宝娜嫌她们动作慢,又指使几个契丹武士去跟着捡,满身雄壮肌肉的大男人跟着婢女一起捡花瓣,还因为手指粗厚捡不太起细嫩花瓣,反而更手忙脚乱,这场面怎么看怎么滑稽。
见花瓣捡拾得差不多了,宝娜才松了口气,转身问摘星:‘渤王呢?’
‘渤王正在宫里,已派人去通知了。不知公主会提前来到,还请先入大厅等候。’摘星气度端庄,应答得体,倒颇有王府女主人模样。
宝娜一个眼神,侍女立即准备将红绸铺到大厅,但布料却不够长,宝娜不肯继续往下走,随手又指向摘星,娇声命令:‘妳,去把王府内的红绸都拿出来!’
朱友文不喜奢华,府内摆设又几乎全是黑色,一时哪里找得出红色绸缎?
摘星据实以告,宝娜叹了口气,‘怎么要进个渤王府就这么难?好吧,本公主特别准妳抱我进大厅。’
‘我?’摘星意外。
‘公主,还是由我来代劳吧。’莫霄见状,连忙自告奋勇。
海蝶瞪了莫霄一眼。
‘不行!’宝娜嗲声喊,‘我怎么能随便让友文哥哥之外的男人抱我?’
这下连海蝶都同情摘星了。
摘星倒是不计较,朝宝娜道:‘公主,只要先前铺过的红绸转个方向,不就能继续往前走了吗?虽然麻烦些,但多调转几次,不就走入大厅了?’
‘对呀!’宝娜如大梦初醒,‘还是妳聪明!不愧是渤王府的下人!’
‘公主,她不是下人……’文衍的解释再次被宝娜忽略。
宝娜喜滋滋地朝大厅走去,摘星悄声问海蝶:‘画轴挂了没?’
海蝶脸色一变,低声回道:‘忘了!’
这下真的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