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说了两个完全大对角的地方,他认倒霉,说道:
“那我先送主任,再送小凌。”
任思凡没说话,凌驿也意外地无异议,结果到了家,他才知道为什么凌驿没再掰扯。
商务车停在他市里的那套高档公寓门前,凌驿二话不说又扛起他下了车,惊慌之中想叫人,可自动门关上后,车就冲了出去,留下一路尾气。
毕竟司机也买了公司股票,亏了好几万,恨死这帮有文化的流氓了。
凌驿扛着任思凡回了家,他仅在联系表上见过这里的地址但从未来过,这是第一次。
任思凡被他扔在了沙发上,身上头上都是被鸡蛋蔬菜染成的五颜六色的痕迹,他毫不在意地撑起上身说道:
“你出去,我不需要向你解释。”
凌驿弯下腰,从茶几上的烟灰缸里捡出一个烟蒂,任思凡从不抽烟,这是谁的不言而喻。
他深吸一口气,大步走去卧室,过了几分钟再出来时,手里拿了一堆衣服,用力甩在了任思凡旁边的沙发上,说道:
“苏岩是吧?”
“我把他衣服都扔了,不知道什么时候拿回来的。”任思凡实话实说,调查取证的日子他都住在酒店,也是许久没回过家了,看样子是他走了之后,苏岩又住了进来。
凌驿的语气蕴藏了巨大的悲伤,说道:“你跟他吵架了,他不走,所以你搬出来住了。你看上我什么了?我的破旧出租屋?还是我体力好容易骗?这一年对你来说也许只是个小插曲,但对我来说却是我最美好的回忆,我从没有这样爱一个人。即使你在我面前跟别人做爱,我仍然相信你有苦衷。”
任思凡沉默片刻,说道:“你不会懂。”
“是不是因为实验失败,为了逃避追责,你才会跟苏岩上床的?是不是他强迫你了?提了什么条件?”凌驿还是不死心。
任思凡咬定了,道:“我对实验室问心无愧。”
“那你去问问苏岩,为什么就盯着我一个实习研究员反复调查,换个张三李四,他们得到的证词难道会不同吗?”凌驿内心有一个大胆的猜测,说道:“苏岩发现了我们的研究失败了,带了调查小组以临床不合规介入,然后威胁了你,所以你才跟他复合,对不对?”
任思凡还是没有正面回答他任何一个问题,只平静道:“凌驿,你才在研究所待了两年,我会拜托你的导师淡化这部分实习履历,然后让他写一份推荐信到国字头的研究所,从此以后你跟汉炎医药没有任何关系。”
“那我跟你呢?”凌驿眼里全是失落,问道:“也要撇清关系吗?”
“你会当没看到我跟苏岩上了床吗?”任思凡看着乱糟糟的衣服,还有那不再意气风发的双眼,说道:“如果做不到,问这些有什么意义?”
之后此次事件迎来了爆发期,任思凡在发布会上如此高傲的姿态,不光被网暴人肉,还传出很多花边新闻,爬上级单位的床,骚扰男下属。
在各种野鸡消息和添油加醋的侧写下,任思凡被树立成了一个有着漂亮容貌的蛇蝎男子,靠着手腕过硬又豁得出去,年纪轻轻就攀上了项目主任的位置。不光蒙骗董事会,还蒙骗投资者,割了数不清的韭菜,陈董的意外离世就意味着研究项目要被接手人彻查,纸包不住火,就演了这么一出。受害者和看客们拼凑出了相对更符合逻辑的真相,不是没研究出来,而是压根儿没这项目,纯圈钱的。
总之,虽然法律上没被立案调查,却在道德上被世人唾弃,为了远离舆论压力,他选择去c国休息一阵子。
当然这些也被媒体大肆报道出来,说他跑去c国过得好好的,根本没受影响。联想到逝去的杜鑫老师,人们多是愤恨,为何好人落得殒命的下场,而坏人逍遥法外、赚得盆满钵丰。
半年后,初春季节,阴雨连绵的v市迎来了樱花季。
任思凡住在苏岩在市里的一套海景公寓里,他们之间在物质上似乎已经不分你我,苏岩擅自在他家住过一年,他借住在这里倒也没有心理负担了。
苏岩也许真的是个长情的人,所有事情都在变,对他的感情却从没变过,那是一种有强烈支配欲的恒定的爱。
“如果这个世界上,人类的平均寿命达到了120岁会怎样?”?
这是查抄研究所那天,办公室只剩下他俩,深吻过后,苏岩问的一个问题。
他记得那时他的回答是:“那我们会有更多时间跟爱的人在一起。”
在现实主义面前浪漫只是不切实际的理想,苏岩说道:
“最先崩溃的是养老系统,我们本来就已经进入了老龄化社会,在某些北部地区,已经是1个年轻人要赡养9个老人。而且生命到120岁,能够工作产生价值的年限又是多少,100岁退休?医疗、保险系统紧接着会变得资源紧缺。人类增多,资源减少,最终带来的不是幸福,而是战争。”
“癌症是上帝施予人们的彩蛋,不论好坏。当彩蛋被撬开时,这个世界就不再神秘了?不,我想会出现另一个彩蛋,另一个让人致命的新型疾病,这就是自然法则。”
在舆论抨击最严重时,曾有一个公众号写过角度不同的文章,其中里面的一句话就是:
从大学毕业到硕士到博士,任思凡为什么要用人生中最宝贵的十年去编织一个谎言?
作者对研究团队与人员背景进行了剖析,而提出了质疑,只是最终淹没在一片骂声中,大众认定了丧心病狂的骗子没有羞耻观。
真相只存在于留在办公室那两人的心里,并且再也没可能浮出水面。
任思凡在学术面前没有撒谎,他研究出了特效抗癌药物,但却在世人面前撒了慌,承认自己是个彻头彻尾的骗子。
“我一年前就跟你说了,让你抽身。”苏岩是最了解他的人,所以从没怀疑过他有能力打开潘多拉的魔盒,很早就预料到了结局。在他最为脆弱的时候,苏岩揽他入怀,说道:
“这个社会的形态,并不需要人活那么长。”
他知道苏岩是在变相保护他,不然他的下场也许会与陈董和零号志愿者一样。
于是他在绝望中与苏岩相拥,绝望于陈董死得不明不白,初号志愿者也丢掉了姓名,这都是对他怀着无限期待的牺牲品,还有那些付出了时间精力的教授们,他对不起所有人。
陈董跟他说过他们在做的事情,会记录史册,杜鑫老师在输液的时候也拉着他的手说过,不光希望自己得到救治,而是希望身处病痛的人,都能得到生的机会。
任思凡不知道如何面对为此付出生命的故去的人,也不知道该如何面对被冤枉重责的活着的人,他之前的努力都是徒劳无功,之后又毫无目标,一瞬间失去了活着的意义,只能沉沦在爱欲中逃离现实。
凌驿的突然出现,让他恢复了理智,他后悔了,也没用了。
如果凌驿在苏岩的位置上,会毫不犹豫与他站在一起改变世界,纵然会与位高权重的人们为敌,纵然会引起变革和纷争,纵然……会失败。
而他伤害了这样一个善良而坦荡的人。
最终任思凡一人揽下了所有责任,面对患者、面对投资者、面对公众。陈董已经付出了生命的代价,而他只是落得骂名和葬送前途罢了,能保护那些包括凌驿在内,瑰宝一样的研究员们,也值得。
带着一身的债与伤痛,离开燕城时,他问苏岩:
“治病救人错了吗?”
“没有错,但他们不值得。”苏岩如是说。
若是凌驿能原谅他,那兴许爱一个人会变成他下半生的意义,可他已经没有了机会。
任思凡抱着超市的纸袋子走回家,想起在燕城最后几日,汉炎医药陈董的儿子接了班,也承担了高额赔偿金,他才得以远走他乡,只是也许这辈子都再也回不去了。
好在这里的生活平静而简单,让他远离纷争,可以从容地考虑接下来干点儿什么,开个奶茶店也好,开个花店也罢,做学问是与他无缘了,为了保命多严苛的代价都值得。
路上天又阴了下来,淅淅沥沥地下起了雨,他加快了脚步,公寓就在前面。
就在刚刚走过一个路口时,突然感觉雨滴不再从头上落下,抬眼只见一个黑色的大伞撑在头顶,顺着伞把转头看过去,是一张日思夜想的面孔,任思凡睁大了眼睛,张嘴半天没说出一个字。
凌驿的头发长了点,有些胡渣没刮干净,叫了一个久违的称呼:“主任。”
任思凡的脸颊被雨打湿,也可能还有些别的,比如眼泪。他怎么敢奢望那个他生命中的太阳又重新出现在面前?
凌驿在那次吵架之后,反而把注意力放在了事件本身,审问中的细节让他久久无法释怀,他越想越不对,初号志愿者的心脏负担是他之前几次提醒过任思凡的问题,但他的预测基于一个最坏的可能性,而为什么杜鑫就刚好就中了那个仅存015几率的结果呢,而且发生的如此突然。
杜鑫的并发症是完全按照他那份被压箱底的副作用报告来发展的,让他有种感觉这不是巧合,而是在执行他的报告。
于是博士毕业后,找到了原来许多的研究员了解情况,当时所有研究员各自的报告都是给任思凡汇总的,有些人不愿再提闭门不见,有些人却依旧义愤填膺,觉得实验过程中并不存在违规操作。
整理了分门别类的信息,他也逐渐看到了事件的全貌,虽然并非十分有把握的真相,却也能看出来,任思凡替实验室背了锅,至于抗癌药是否真的跨越了那道壁垒,便无从得知了。
凌驿抹去了任思凡脸上的水迹,有些局促地说道:“我去找汪主任,他说初号……”
任思凡抬起食指堵上了他的嘴唇,眼泪流得更厉害了,哽咽着说道:“既然你来了,我就当你原谅我了,别再走了好不好?”
凌驿一愣,随后抱住他,简单而又郑重地承诺道:
“嗯,好。”
去他的真相,他只想跟爱的人永远在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