碧霜把自己所有的积蓄都拿了出来,全部给了刘晋鹏,让他拿一半安置父母,一半当作路费。
于是,刘晋鹏就走了。
刘晋鹏一走,鸿雁渐绝。碧霜思之如狂,在风月楼里度日如年,她常常从西北来的客人口中打听刘晋鹏,却没有任何消息。
因为思念刘晋鹏,碧霜曾经去城外去找过刘晋鹏的父母,她以为刘晋鹏即使不给她写信,也一定会给父母写信。刘晋鹏的父母肯定会有他的书信消息。然而,碧霜去城郊打听着找到刘晋鹏家时,他家却早已空废了许久。据邻居们所说,刘晋鹏和他的父母早就不知道去哪里了。
碧霜再一细打听刘晋鹏一家失踪的具体时间,才发现正是刘晋鹏跟她说要去西北从军之时。难道刘晋鹏是在骗她?他并没有去从军,他拿了她的钱财之后就带着父母去别处了?
碧霜十分心寒,十分绝望,她恨刘晋鹏欺骗自己,同时却还深爱着他。
然而,刘晋鹏并没有欺骗碧霜,三年之后他如约回来接碧霜了。刘晋鹏回到益州时,已经因为立下赫赫战功,被封为了昭武都尉。
碧霜十分惊喜,两人久别重逢,自然是诉不尽的恩爱。碧霜对刘晋鹏的所有猜疑,所有怨恨都烟消云散,所剩的只有如痴如狂的爱意。
刘晋鹏按照约定替碧霜赎了身,并娶她为妻,将她带去了西北之地,跟随自己东征西战。
碧霜一开始沉溺在巨大的幸福之中,并没有感觉有什么不对劲,甚至连塞外风沙苦寒的艰难日子,她都甘之如饴。对于刘晋鹏虐杀俘虏,残杀将士的残暴行为,她也看作是一个武将建功立业所必须做的事情。
后来,渐渐的,跟刘晋鹏生活久了,碧霜也觉得不对劲了。刘晋鹏看起来与常人一样,但又与常人不一样,他暴躁易怒,残酷嗜血,对于人或其它生命,他天生缺乏同情心与怜悯心。用残酷的方式杀死各种生命,包括人类,是刘晋鹏生命中唯一的乐趣。
碧霜回想起她第一次遇见刘晋鹏的情形,他如魔鬼一般降临于荒寺之中,用木棍将一名悍匪打得脑浆迸飞,又将另一名悍匪活活打死。现在想来,他杀人时的表情无比狂热,无比满足,无比愉悦,仿佛是一个小孩子正在吃最甜美的糖果。
这是不正常的。
讽刺的是,刘晋鹏残忍嗜杀的本性,以及对于生命的漠视,在征战沙场之时却为他带来了无上荣耀。沙场是残酷之人的游乐之所,没有慈悲之心的人才能在征战杀伐之中如鱼得水。
刘晋鹏杀的人越来越多,他的立下功勋也越来越大,西北之地的人们害怕他,恐惧他,却也敬畏他,甚至崇拜他。
碧霜爱着刘晋鹏,却也越来越害怕他,她害怕看见各种各样的尸体,也害怕看见各种各样的生命在她眼前如云烟般消亡。
这一年秋天,碧霜生病了。她的病,是心病。
碧霜对刘晋鹏道:“夫君,妾身生长在水乡之地,这副病躯在大漠风沙之中只怕不能得愈,不如趁着还有一些力气,您派人送妾身去巴西郡的公婆家,一来养病,二来拜见公婆姑姐,三来从此日夜侍奉公婆,为夫君与妾身尽孝心。”
之前,碧霜说起刘晋鹏离开益州去投军之后,她去找过刘晋鹏的父母,刘家却已人去屋空许久。刘晋鹏解释说自己去投军,怕父母年迈无人照应,故而将父母送去了远嫁巴蜀郡的姐姐那里,所以房屋都空置着。如今,父母已在巴蜀郡安家,由姐姐照应。
碧霜打算离开刘晋鹏,不再看他杀戮生命的恶行,她打算在远方替他尽孝,为他吃斋念佛积功德,以另一种方式来爱他。
刘晋鹏刚虐杀了一些不肯投降的战俘,他用沾血的手抚摸着碧霜光洁的脸庞,眼中闪过残忍而冷漠的光。
“你也恐惧我,想离开我吗?”刘晋鹏冷冷地道。
碧霜摇头,她刚想开口,刘晋鹏却掐住了她的脖子,让她无法言语。
“你不能去巴蜀郡,因为我父母不在那儿,我也没有姐姐。”刘晋鹏一边面无表情地道,一边加大了手上的力道。
碧霜睁大了眼睛,她张开口,却无法呼吸。
“爹娘和你,是我最重要的人,我不会让你们离开我。”刘晋鹏声音冰冷,但眼里却闪烁出狂热的光芒。
碧霜太熟悉刘晋鹏了,每当他眼里闪烁出狂热光芒时,就有人会悲惨地死去。
谁?谁会死去?
这一次,谁会死去?
刘晋鹏的手上的力道越来越大,碧霜无法呼吸,越来越难受。
碧霜的眼前产生了幻觉,她仿佛回到了七年之前,在芙蓉城外那个荒山野寺之中,她被一个悍匪掐住了脖子,呼吸越来越困难,即将死去。
那时,刘晋鹏出现了,拯救了她。
这一次,刘晋鹏掐死了她。
这七年从魔鬼手中偷来的生仿佛是一场梦。
这一场梦中,她与魔鬼爱恨缠绵,最终又死于魔鬼之手。
元曜倏然从噩梦中惊醒,他坐起身来,望着空荡荡的大厅,心中充满了浓得化不开的悲伤。
元曜感觉到脸上冰凉一片,他摸了摸自己的脸,原来他早已泪流满面。
“呜呜——呜呜呜——”元曜听到有女子在静夜之中悲伤地哭泣,但他却看不见她。
“喔呜唔——”一声悠长的鸡鸣划破了黑暗的夜,东方天空渐渐泛白,天亮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