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现在是晚上六点五十,姜雨直接坐公交来到了裘厉住的水汐台,不过敲了半晌的门,他好像也不在家。
姜雨从包里拿出那双芭蕾舞鞋,搁在了他家的门口,便准备离开了。
不过走了几步,回头望了眼安安静静躺在门边的芭蕾舞鞋,又觉得不太合适。
虽然不好随便拿人家这么贵重的东西,但总要跟他当面说清楚。
就这样默默还回去,似乎有些不近人情了。
念及至此,姜雨拾起舞鞋,离开了单元楼。
刚走出小区,她迎面便看到穿黑色高领毛衣的男孩,沿着银杏道缓缓走过来。
他手里拎着一个口袋,口袋里装着药盒。
“裘厉!”
姜雨连忙冲他挥手。
然而,裘厉看到姜雨,下意识的反应,竟然是转身就跑!
姜雨看着他落荒而逃的身影,愣了几秒,赶紧追上去:“你跑什么呀!”
裘厉跑得比狼还快,七拐八拐地穿过几个小巷子,一口气不停,跑到了另外一条街道的十字路口。
见身后的女孩没有追上来,他撑着膝盖喘息着,松了一口气。
这时,一辆出租车停在他身边,车门打开,姜雨从车里走了出来,用力关上了车门,怒道:“你再跑啊!”
裘厉:......
姜雨走近了他,看到他脸上有淤青和刮伤,鼻梁位置还贴着一块创可贴。
她踮起脚,捏住他满是青茬的下颌,左右看了看。
他脸上的确带了伤,而且不止一处,眼角有淤青,嘴唇还破皮了。
难怪这几天,一放学就没影了,故意躲着她呢!
“你又被人打了?”
面对女孩的逼问,裘厉生平第一次...感到无措,解释道:“我没动手。”
姜雨想到初见那晚他被人围殴的画面,莫名一阵心痛,越发来了脾气:“你白白挨别人打?你挨打上瘾了吗!他们是谁?”
裘厉舔了舔下唇的破口,嘴角浅浅勾了一下。
他喜欢看姜雨为自己生气着急的模样。
“行了。”
裘厉伸手想要摸摸姜雨的额头:“小事,反正又打不死。”
姜雨挡开他的手,没想到刚一碰到他的小臂,裘厉本能地退了退,眉心微蹙,似乎有些吃疼。
姜雨见状,抓起他的手腕,不由分说地掀开了他的衣袖。
小臂上,有被烟头烫伤的痕迹。
“谁干的!”姜雨激动了起来:“你到底惹了什么人!”
裘厉略显不满,抽回了手,避开她的视线:“说了没事。”
“裘厉,你说过不自残的。”
裘厉冷声道:“没有自残。”
他答应过她,就不会食言。
“那你说是谁做的。”
“没谁,你烦不烦。”
姜雨真的生气了。
她知道,裘厉如果再这样肆无忌惮地混下去,踏上那条不归路...是迟早的事。
“裘厉,你要是自己都不爱惜你自己的身体,还指望这世界谁来爱你。”
裘厉回身望了她一眼,面前的女孩,戴着红色围巾,穿着一件白色的袄子,皮肤皎白如月,眼眸清澈如泉,是那样的明艳而美好。
他突如其来地感觉到一阵自卑,脸色沉了沉,嗓音也有些哑:“老子生活就这么烂,你受不了,那走啊。”
姜雨望着他转身离开的背影,咬咬牙,追了上去,从书包里拿出那双白色的芭蕾舞鞋:“这么贵的鞋,你哪儿来的?”
“不是我送的。”裘厉看都没看那双鞋。
“就是你。”姜雨不依不饶地说:“我都闻到鞋上有烟味了。”
“不可能。”裘厉停下脚步,扯过她手里的鞋,放在鼻下嗅了嗅:“怎么可能有烟味,我都没有拆...”
话音未落,他就反应过来,情急之下被套话了。
“......”
小姑娘学精了。
姜雨见他承认,追问道:“这鞋是不是跟你的伤有关?你是不是抢人家的钱了,还是因为借钱还不了,挨打了?”
她脑子里已经冒出了一百种可能性,每一种...都不好。
裘厉不喜欢被她这般咄咄逼人地追问,将鞋扔在她身上:“爱穿不穿,少废话。”
“如果是这样的来历,我才不要呢。”
姜雨也是个急性子,将鞋还给他,推搡间,鞋子掉在了地上。
她红着眼睛,退后了两步,强忍着眼泪对他道:“裘厉,没有人能救你,你只能自己救自己。”
裘厉沉声道:“我不需要被拯救,我现在就很好。”
“你确定?”
“确定。”
“那好,当我多管闲事,你最好别后悔,谁后悔算谁输。”
姜雨说完,退后了两步,转身离开了。
裘厉看着她跑开的背影,耳畔回想着她的话。
没有人能救你,你只能自己救自己...
他何尝有一刻放弃过自己,他何尝不想变好,变成正常人。
他的地狱里,却只有她给的那一点熹微渺茫的光。
裘厉蹲下身,心脏一阵抽搐。
这是他第二次感觉到了心疼的滋味了。
他将那双足尖鞋小心翼翼捧起来,宛如珍宝一般,轻轻拍掉了灰。
*
裘厉独自回到家,用干净的毛巾拧干了水,仔细地擦拭了芭蕾舞鞋。
摩挲着舞鞋冰凉的缎面,他怎么也想不明白,就这么一方小小的布料,怎么就能卖这么贵。
不过,贵肯定有贵的好处。
送给小雨的礼物,一定是要最好的。
裘厉半点都不心疼。
就在这时,家里的电话响了起来,裘厉接到了徐老板的电话——
“小厉,下次还缺钱的时候,再来找我啊。你可是我们这里最优秀的靶子,好些个客人,都点名要你呢。”
裘厉淡淡道:“不会再做了。”
“话别说的这么绝对嘛,反正,你随时需要,就来找我。”
裘厉面无表情地挂掉了电话。
他走到镜子前,撕下了鼻梁上的创可贴,重新贴了一张新的。
碰到伤口的时候,明显感觉到了疼意。
姜雨其实猜的没错,他买vci足尖鞋的钱,的确跟他脸上的伤有关。
经朋友介绍,他找到了徐老板。徐老板开地下黑搏击场,每天晚上都有比赛。
其实说是搏击比赛,事实上,根本不是搏击,就是当供人发泄的人肉靶子。
只要对方给了钱,就可以对他随便施暴,在不威胁生命的前提下,包括殴打、用烟头烫他的手等等,以发泄现实生活中的压抑。
裘厉以为自己很适合这项“工作”,因为他感知不到疼痛,所以忍耐力也会很强。
然而,他错了。
过去每一次挨揍,他所感觉到的疼痛,都是微乎其微的。
但这一次,他却真真切切地感受到了。
每一拳打在身上,都是刻入骨髓的疼意,烟头烫在皮肤上,那种烧灼的尖锐刺痛,让他的身体禁不住颤栗。
这就是他过去不断寻找的...无比真实的世界。
裘厉的病,不是生理疾病,是源自于童年时期所受的心灵创伤,从而导致的心理障碍。
他不是感觉不到,而是神经自动地将这种感觉弱化了、屏蔽了。
这一次,他感觉到了。
后来,裘厉又做了一些别的尝试,诸如试着自己用牙签戳手背皮肤,却没有什么感觉。
他渐渐开始明白,这一切,仍旧和姜雨有关。
他去当人肉靶子,是为了赚钱给姜雨买鞋子,目的与她有关。
因此,过程中所受的全部折磨,都变得刻骨铭心。
裘厉摸着自己的伤口,清晰地感知着尖锐的刺痛,他心情一下子变得明朗了。
好像一切都在慢慢恢复了。
他可以当回一个正常人,只要他足够努力,考上好的大学,有最好的前程,也有疼爱的女孩。
他会以最好的面貌出现在母亲面前,母亲也会喜欢他,他会拥有曾经最奢望而不可得的一切,他会拥有家人。
裘厉嘴角不自觉地翘了起来。
真好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