nbsp; 事到如今,祂只记得似有余温的灰,燃尽的灰。
斯科尼·查拉图感觉手脚有点微微发抖,作为天使家族中最诡的几个家族的后裔,作为一个自己也非常之诡的密偶大师,祂理应比同龄人更处变不惊一些,但是,但是……!
但是这样的大人物为什么会来亲自过问他们的工作啊!
“让你的密偶到那块流沙地貌上空飞两圈。”
“是!”斯科尼差点咬到舌头,但作为一个密偶大师,他的手指习惯性地动得比脑子快,当即牵着灵体之线让麻雀密偶扇动翅膀,与此同时,一面光滑锃亮,足有一米八高的镜子上也呈现出一片看似厚实,实则一踩就塌下的沙地,围观的贵族们不禁啧啧称奇,斯科尼脸皮不禁有点发热。
“不错,保持这个状态。”正当透特打算去检查下一张镜子,一个黑袍人影就以如鬼魂般飘了过来。
“隐匿殿下。”
“先祖?!”斯科尼差点吓得跪在地上,透特无奈地睨了祂一眼,瞧把孩子吓的,不就是一个历史投影……哦,原来不是啊。
“查拉图卿,你怎么来了?”透特一时没能收住语气里的难以置信,因为在祂的印象里,除了某些一年一度的重大场合,查拉图能用投影绝不用密偶,能用密偶绝不自己现身,总而言之,苟得很。
查拉图苦笑道:“您如此亲力亲为,我坐在那里不免感到羞愧,于是便请求陛下准我暂时失陪了。”
透特的心虚地眨了眨眼,实际上要不是避着所罗门,祂也挺想上去跟梅迪奇扯扯皮啥的。
“难为你也这样有心,那边还有四面镜子,咱们一同过去看看吧?”
“好,您先请。”
袅袅升起的是茶水的雾气。
就像濒临冻死的人会觉得热,祂在极寒之地想到鸟语花香的伊甸园。茶的醇香和花的清香交织在一起,这样的情景不适合谈论阴谋和博弈,更适合说些平常琐碎,无关紧要的东西。
不,或许也没有那么“无关紧要”,哪怕旧日的历史连一页故纸都不曾剩下,但它所蕴藏的智慧和真理不会烟消云散,愚人将它弃若敝履,智者将它慢慢品味。
“绝对的权力导致绝对的腐败。”
在为那熄灭的火焰叹惋后,隐匿贤者如是说。迎着造物主赞许的目光,年轻的神祇有些赧然,祂用手指不自觉地刮了刮杯壁,“我爸总是把这句话挂在嘴上,大概是工作带来的感悟……我有提过他的工作吗?”
“你提过的。”祂呷了口茶,苦涩在口腔里漫延,如果他们当时直面了这个真理,也成立了有这样一双洞察缺漏,扼杀贪恋,自我纯化的组织该多好。
“不管是封建王朝还是现代社会,这个道理都是适用的。一个国家的开国之君往往励精图治,所以绝对的权力会帮助他统御江山,但越到后来,君主就开始懈怠,懒惰,奸臣也逐渐涌现,有心改变现状的臣子大都畏惧皇帝——或者说越俎代庖的奸臣一句话就令人头落地的权力,于是一个王朝就被推翻,新的王朝在它的尸骸上建立,几千年来,这样的戏码轮回上演……简直就像是一种诅咒。”
“咳,这只是我一点不成熟的看法,毕竟使一个王朝倾颓的因素是多种多样的。”
“不,请继续,我的朋友。”造物主想知道祂的看法,想知道那个接过火种的小布尔什维克究竟走到了什么地步。
“在新中国成立以来,也有有识之士发现了这个问题。为了预防这个诅咒,免于被推翻,被侵略的命运,我们的一位领袖提出了‘自我革命’的概念,我父亲的工作也与此息息相关:通过监督权力的运行不断剔除蛀虫,弥补缺漏,升华思想,保证纯洁……大概就是这样。”
正是因为在阴暗处围起了一条红线,群众眼中才能映出长明不灭的火光。
“所以我很害怕,亚力克。”年轻的神明不安地皱起眉毛,“我常听父亲描述权力之毒是如何侵蚀心智的,我也不觉得自己的道德有多么崇高。我的孩子们信赖我,崇敬我,但我怕他们虔诚得近乎迷狂,以至于我即便做错了什么也视而不见,或者有所察觉却不敢告诉我,所以我只能一错再错,变得荒诞残酷而不自知。在这个神秘世界,如果人心离散,锚点动摇,等待我的不会是温和的训斥,而是外敌的抨击。”
“我在想,我会是一个好神明吗?”
其实那天造物主想要提及的是世俗权力和宗教权力的平衡问题,因为祂注意到对隐匿贤者的信仰已经成为了好几个城邦的普遍共识。在感受到隐匿贤者对权力的警惕后,造物主心中喜忧参半,喜的是祂大概率不会走上中世纪天主教那般疯魔而极端的道路,成为文明进步的桎梏,忧的是祂能不能在信众和竞争对手面前保有自己的权威。
不管心里怎么想,身居高位者必须拿出不容置疑的姿态。
“你会是一个很棒的神明。”
祂还没想好该以怎样的口吻说出这句话——是祝福,还是预言?但肯定的话语就这样亟不可待地脱口而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