抬首看殿外的天空,依旧阴沉,尚有丝丝雪花在空中飘舞落下。空气是冰冷的,寒风刺骨,可是袁承天此是热血沸腾,要问大义在人间!可是有时我们却无能为力,想那贫苦人家烧炭却不自用,反而贡献于官家所用,自己都在北风凛冽中苦捱,有时人的生命如此卑贱,人生天地间何其不幸,每日奔波只会求活,有时竟不可得!生在太平盛世犹可,若是兵荒马乱之际那么便生不如死!上苍于人本应一律平等,偏偏分出三六九等,将人桎梏在等级的牢笼进中不得挣扎,有时努力亦不会有结果,可是不努力便身无所处,只有在无尽的黑夜中前行,亦是无法,谁教你生而为人,便需竭尽全力以赴,否则再难见明日的杲杲日光!
静夜之中传来雪花澌澌声,嘉庆皇帝见这位小兄弟脸上神情忽来变去,尽是凄惨愁苦之状,不禁心中也悲!他虽贵为皇帝,在别人眼中风光无限,仿佛是天之骄子,风华正茂,世上之人谁能与之堪比;可是他亦有不为人知的苦恼,可是怎能喧之于口,没有知心朋友,纵有也许说着言不衷的话,极尽恭迎之能事,根本听不到他们真的话,只因为人人惧他,害怕一言不合便惹杀身之祸,有时祸及九族,那可是人间大惨事。大行皇帝不是这样么?凡是有人诗文中意在讥讽朝廷,故念前明的便杀无赦,绝不故息,可说让天下读书人人人自危,个个战战兢兢,如临深渊,如履薄冰,以至噤若寒蝉,不敢说起前明和当今朝廷之事,害怕有无妄之灾,祸临己身,便性命不保!天下仿佛万马齐喑,究竟是可哀!也许于皇帝是好事,天下庶民百姓安于现状,可是依旧有前明故老旧臣的后裔在民间秘密结社,要光复大明,虽然前途渺茫,可是纵观有清一代三百年间反清复明人士从未断绝,虽然失败然而志向不死,依旧前赴后继,循循不绝也!
袁承天不知为何心中总是怒意难消,是为着李百药盟主的死,抑或是为着清心格格嫁给海查布,这一切的因由全嘉庆皇帝所引起,如果不是他一意孤行,清心格格何至于嫁给海查布——一个她所不喜欢,甚而极为厌恶的人,可是目下木已成舟,是谁也不可以挽回的局面,徒让格格日日夜夜伤悲,无法释怀。他见嘉庆皇帝看他的眼神忧郁多于愤怒。
袁承天心想:自己在事情未明了之前,也不能断定是嘉庆所为。他想此转身要走。嘉庆皇帝见他这便要走,心下不舍,趋步而前,伸手向他的后肩臂拿下,意在留他说话。袁承天却是不知,以为他要出手伤人,便不由地左手化出,呼地一掌向向拍出,正与嘉庆皇帝的右手相交,内力由而生出,蓬地一声将嘉庆皇帝震出丈外,足下犹是不稳,蹬蹬向后而去。嘉庆皇帝意在留人,所以出手之际并未用内力,是以猝不及防,没来得及防卫,便吃了亏。袁承天见一掌将嘉庆帝击出丈外,眼见得便向石柱撞去,不由得心下大惊,双足用力撑地,向着嘉庆皇帝所跌的地方跃去。幸好他后发先至,如离弦之箭,揽嘉庆皇帝于怀中,轻声说道:“承天鲁莽,皇上受惊!”嘉庆皇帝道:“你为什不可以叫我永杰?”
袁承天怔怔然,不知所以!忽然背后恶风不善,有人拍掌袭来,口中大叫道:“休伤皇上。”袁承天放下嘉庆,回掌将对方拍开。这人飞身而近,将皇帝扶到一旁,道:“皇上,这贼子没伤着你吧!”原来他把袁承天当作刺客,以为袁承天将皇帝揽于怀中,要行大逆,刺杀君主!
嘉庆皇帝见是御前一等侍卫屈守中,见他关心自己性命安危,虽说是他职责所在,可是见他情真意切也是十分感动,说道:“屈侍卫,你错会意了,这位袁兄弟不是刺客,他是朕的好朋友。”屈守中道:“可是适才我见你们交手,他将皇上你挟持,似乎要杀下手?”嘉庆皇帝一时也不知该如何向他解释,便说道:“以后你只要记住不可难为他也就是了。”
屈守中见皇上如此说话,也不好反驳,只好屈居一旁,不再言语。
袁承天执手向嘉庆皇帝告别,然后消失在茫茫夜色中。他长长叹口气,不知为何今夜这位袁兄弟为何神情反常,似乎不可理喻!
袁承天一出紫禁城,便呼息畅快起来,在大内之中总觉得有一种看不见说不清的无形压抑,压得人气都喘不上,仿佛随时都是窒息的可能!也许是皇家的威严,还是皇帝的杀伐于我的气度,则不得而知。
他要查个究竟,来到前门大街竹叶巷,此时已无人,只有一片烧焦的废墟。他又仔细寻找不见执事长老萧欲动的尸身,更遑论武媚娘的尸身,不觉心中生疑。便在此时忽有脚步轻响,似有人来。袁承天跃身上了一株大槐树,刚刚隐好身形,便听下面有人自言自语道:“都说只见新人笑,那闻旧人哭!世人只说男子薄悻少义,多是喜新厌旧,可是世间的女子又何尝不是如此!盟主他老人家刚刚死去,便又有心上人,更可狠的竟然是……”忽然他住口不说,因为一个高大的身影出现在他面前,吓得他说话不清:“萧……萧长老……”这人冷冷道:“钟伯你知道的太多了!”啪地一声一掌拍中他百会穴,立时丧命倒地。
袁承天见这人不是萧欲动却又是谁。只见萧欲动从怀中取出一瓶药水,倒在这钟伯尸身之上,不一刻冒起一阵烟化作浓水,原来他用得是天下最为歹毒的化骨水。只见萧欲动冷冷一笑,自语道:“谁敢阻拦我,只有死路一条!我还要去会我的心上人去。”
袁承天以为他要去八大胡同,却是想反了。他径往一座大屋走去,神情说不出的喜悦,竟浑没发觉大槐树上有人窥伺,这也许是心有所骛,便不为外物所扰!只见这萧欲动看看身后再无其它人,便推门入屋,只见屋中一位美人正对菱镜描眉修饰容颜。萧欲动走到她身后,抚动她肩臂,轻声道:“媚娘!”这女人转过身来,正是盟主夫人伍媚娘,只见她双目含情看着这萧欲动。萧欲动笑道:“一切都过去,咱们终于可以在一起了,任谁也不可以分开,终于可以白头到老,天荒地老,永不分离!”伍媚娘娇柔一笑,扑入他怀中道:“但愿人长久,千里共婵娟!”忽然萧欲动大叫一声,只见伍媚娘格格冷笑,跃身出外,看着萧欲动。只见这时萧欲动胸口多了把锋利的短剑,已没至柄,只见鲜血不自流出。
萧欲动怒睁双眼,怒道:“媚娘,你这是作什么?为什么这样对我?”伍媚娘冷笑道:“我和你的私情盟主他从来不知,只以为你是个忠肝义胆的汉子,可是谁料想你却是个无耻小人!”萧欲动向前移动,伸掌作势要一掌拍死她,可是气血受损,便是前行步也难!他道:“媚娘念在你我情份,你可不可以在我死后将我尸身埋葬。”伍媚娘不为所动,说道:“你为什么将赤霄剑和山河日月交给那个姓袁的小子?那可是盟主信物!这样重要的事物你却交给一个素未谋面的小子,真是可恶之极!”
萧欲动冷冷道:“我可没这样傻,平白将这重要事物交给那个小子。我交给他的是假的,真的却在我的手中。而且我在他走之后放火将盟主的宅院烧成白地!你道为何?我只是将那姓袁的小子去找嘉庆寻仇,因为今夜只有那嘉庆皇帝与他们起了冲突,如果宅子起火,那么他的嫌疑最大。袁承天这小子嫉恶如仇,定会去皇宫大内讨问说法。你说这龙争虎斗必有一伤,不管死的是谁对咱们都有好处,更何况这本就是一箭双雕的计谋!”伍媚娘闻听眼晴一亮,却不关心他所说的,只是关心赤霄剑的事,问他道:“你放在那里,快说!”萧欲动道:“你来,我说。”伍媚娘走近身来听他说话。萧欲动嘴唇动了动,似有话说。伍媚娘听不太清,俯身听他说话。忽然萧欲动大手箕张,猛可间拿住伍媚娘的咽喉,桀桀笑道:“我死也要带你去阴曹地府,咱们一同在那世快活,岂不是好!”伍媚娘再要说话已是不能,欲反抗已是不能,好一会身子动了动,便此气绝身亡。萧欲动哈哈笑道:“死了好,死了好!大家同一冢,来年此日便是周年祭日!”他失血过多,也便头一向一旁一垂,瞑目而逝。
袁承天见他们双双殒命,心中亦是难过,只是再要出手已是不及,因为事发旋踵之间,根本来不及出手营救,二人已是双双殒命,这也是同命鸳鸯。只因那李百药盟主如果知道二人私情,恐怕泉下有知也死不瞑目,一世英名,竟毁在她一女子手中,可见世间标致的女子多是靠不住,至圣先师有言:唯小人与女子难养也,近之则不逊,远之则怨!
只是他心中犹疑,听那萧欲动所言他给自己的是假的山河日月旗和赤霄剑,那么真得都又在那呢?
他看着大屋中二人尸身,觉得心下不忍,便将他们搬离大屋,在一株洲大槐树下掘地为墓,将两人葬了,心中长出一囗气,心道:“虽他不仁,我却不能不义!”虽然这萧欲动作为实属可恶,但是人已死了,不念旧恶,对嘉庆皇帝也释怀了,都是自己一时情急做出不智的事。忽然他目光一转,发觉屋中有一个木头刻得狮子头,维妙维肖,仿佛真的狮头一般,心中不由诧异,心想:这不正是西域狮子舞所用的狮头么?
忽然有人大声道:“什么擅闯私宅,还不放下这狮子头!”袁承天回头但见一个西域相貌的人走来,碧眼黄发,肌肤雪白,心中一动。这人又道:“怎么不见萧长老。”他目光一转只见袁承天身上有血迹和泥土,说道:“你杀了萧长老不成?”袁承天不善作伪,便直言其事。这人怎肯相信一个陌生人的说话,便道:“阁下言之凿凿说他们互相残杀,可是有谁为凭?”袁承天道:“但求问心无愧,何必多加解释!”
这人忽然道:“你是皇帝派来的人?”袁承天诧异道:“怎么?”这人又道:“我拓跋律成最恨朝廷中人,只是多铎王爷是个例外,便是皇帝也不话下!”袁承天道:“你是西凉人!”这拓跋律成呵呵道:“是又怎样!我从来是不怕人的,何况是你。”袁承天道:“你们为何要害恭慈太后?”拓跋律成道:“你说什么?”袁承天一指那木刻狮子头道:“这便是证据!”拓跋律成道:“不错,本来便要成功,听闻有个姓袁的小子为太后祛除病毒,我道是谁,原来是你!——只是有一节,你为什么要多生枝节。本来恭慈太后一死,多铎王爷便大功告成,偏偏是你多事。”袁承天道:“原来陷害恭慈太后的是多铎王爷,你不怕我将这秘密告诉给皇帝,你们都要伏法!”
拓跋律成笑道:“只怕你没这机会!你害死我的好朋友萧长老,我岂能罢休!本来我是可以得武林盟主信物,现在他死了,无所得知……”忽然他发觉袁承天背上有面旗,仿佛便是传说中的山河日月旗,便道:“原来杀了萧长老便是为了这山河日月旗!”袁承天心中着恼,这拓跋律成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着实可恼,但是也不愿意多加解释。拓跋律成见袁承成不言语,更加笃定自己所猜不错,便伸手伸出身上的弯刀,似月牙儿般,间有锯齿,不似中土之弯刀,透着一股说不上来的邪气。
袁承天见他如此,知道今日决难善罢甘休,因为他要拿这拓跋律成给嘉庆皇帝,因为他于他有朋友之谊,他自然不能罢之不理;而这拓跋律成更不会任他走路,因为他知道这秘密,那么便不能让他去告密,必须死!只有死人不会泄露秘密,是万无一失的。所以今日志在必得,一定要他死!
这时外面橐橐脚步,又走来十几个西域打扮的人,一个个殊非善类,看着袁承天,仿佛看着是个待宰的羔羊,也许平昔他们杀人习惯了,让别人的生命看做小草一般,仿佛随时随地都可以做杀人放火的事业,全然不把当今律法放在眼中!
其中一个大汉见拓跋律成出刀要战,便嚷嚷道:“主公,何必你出手北宫伯玉愿效其劳!”拓跋律成见是手下好兄弟北宫伯玉,笑道:“好兄弟你可要小心了,哥哥为你掠阵。”北宫伯玉一向在西域中自识甚高,从来不把旁人瞧在眼中,认为天下除了主公拓跋律成武功之高天下无出其右,自己更不在他之下,所以他们一路南来着实斩杀了不少剪径的强人,便洋洋自得,认为中土武林人士不过如是,所以便不怎么放在心上。这次进京为恭慈太后十月初六做六十圣诞,实则携伽兰花进京,放在皇太后寝宫,引那六足龟蛇咬伤恭慈太后,让她病症日甚一日,将来驾崩,扰乱少年皇帝心思,便可以乘隙夺取天下,这也是多铎王爷所设想的,只可惜这一切被袁承天所破坏,让他奸媒不能得逞。便如那萧欲动竟为多铎王爷收买,包藏祸心,既便此次李百药盟主不死,他也要寻机杀其以后快。可是这一切阴谋彼袁承天窥破,也许是天意使然,亦非人为!
北宫伯玉弯刀刀出如风,砭人脸面,竟奔着袁承天而来。袁承天见他刀来,也不仁慈,心想我若仁慈,世间再无正义,于是抽剑在手,迎风一指,剑诀便是指向对方,剑随意转,唰唰向对方眉心刺去。北宫伯玉见这是两败俱伤的打法,慌忙撤刀回来,身子后跃,喝道:“小子,你犯失心病了?这可是同归于尽的打法!你不要活,我还要活呢?”说话间弯刀又刷地向又斩向袁承天肩臂。袁承天见他意在杀人机先,心中亦是恼怒,心想:不给你点颜色,你当真不知天高地厚!想到此处,手中轩辕神剑剑招又起,不在刻意容让,招招挟带凌厉的剑气,一时笼罩四野。北宫伯玉何曾见过这杀气阴森的《国殇剑法》。
袁承天剑在手,招式愈见凌厉杀气也重,只听他吟道:“操吴戈兮被犀甲,车错毂兮短兵接。”是为二招二剑,这是起手式,已是风雷鼓动,气势非凡。接着剑走龙蛇,仿佛龙吟虎啸,摄人胆寒。直至最后二式“身既死兮神以灵,魂魄毅兮为鬼雄!”这是收剑式。这《国殇剑法》是为一十八招,每句诗辞是为一招式,蕴含着无限杀气,这是屈大夫所写的楚辞,九歌国殇,辞风悲凉,大抵是写那些为国死难的士兵,他们一个个年轻有为,却为国而战,不惜献出自己的年轻生命!而那些王侯将相却功成名就,落下不世之功,其实那功名是万千热血男儿换来的,值得夸耀么?他们有的甚至连名姓都未留下,只留下闺房中的妻子,她们犹自盼望远征在外的相公归来!可是一年又一年,杳无音信,她们那知相公已为国而死!他又会怜借他们!百年,千年之后谁又会记得他们,史策之中只记住帝王们所谓的不世之功,谁也不会去查究那些可怜的为国而战的年轻士兵,——其实这不世之功是他们所创下的,非是帝王们所喻的那样!只可惜这样的事总是湮灭在历史长河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