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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姿峥嵘》试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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手在盆边烘烤。

    皮肤被冷风吹得有些龟裂,指缝处有血丝渗出。

    盆中的炭火红舌窜上来又缩回去,张扬嚣张,熏得她眼眶开始泛湿。

    他居高临下地看着她,一动不动。

    她觉察到他的目光,却没抬眼,亦是一动不动地缩在那里,好似受惊过度的幼兽一只。

    外面突然传来一阵尖锐的惨叫声。

    继而有人厉声呵斥,然后便是一片求饶哭泣声。

    薛领从外面进来,手中拎着个大桶,一脑门的汗,口中道:“将军。”

    一个士兵在后跟着进来,往桶里倒了一盆烧得通红的石头,水气咝咝冒出。

    薛领等人出去,从怀里掏出一包东西,凑过去放在帅案上,低声道:“探马回报,北面升火了。”

    他闻言转头,定望着薛领:“如何?”

    薛领也不避讳蹲在一旁地上的她,直道:“一切按将军先前所计,董睿带了三万人马直扑陈州城;符淮这个狗娘养的也精,把赜北屯在北境上的六万大军一切为二,只分出去了两万回军援城……”

    他点了下头,打断道:“将蒋煜的首级送去同州城内,再派三千人马随后跟进,去同州城外逡绕一圈,明日天亮前回营。”他顿了一下,盯住薛领:“你亲自率军去。”

    薛领利落道:“属下遵命!”眸子一动,瞥了瞥她,声音转而迟疑:“此番所俘的赜北士兵们……”

    他转身,抬手比了个手势,极干脆。

    薛领会意,再无多话,垂首退了出去。

    她安安静静地跪坐在盆边,埋了头,像是睡着了似的。

    面前突然垂下来一道阴影,一只大手伸过来,握住她的脸。

    她一下子清醒过来,神色惊惶,眼睛瞪得大大的,不知他要做什么。

    大桶早已被他提了过来。

    扯了块布,浸了热水,绞干。

    他掰过她的脸,一点点擦去她脸上的血渍,动作飞快,下手微重,可却精准。

    她看不见他的表情,只能看见那双面具下的眸子,极致的黑,慑心的亮。

    如同野豹捕食前一般,锐利极了。

    他大手一挥,她身上的那些破布便散开落了下来。

    她下意识地往后缩了缩,抬手环着身子,咬住嘴唇。

    他拨开她的长发,拿布擦过她身上的细小伤痕,在她左肩处的那个朱字上逗留了片刻,长指摩挲了几下。

    她颤抖,却不敢抬眼。

    下一瞬人便被他抓着提了起来,身下长裙小裤被他除去,然后他抱起她,将她放进大桶中的热水里。

    由冷及热,她浑身都在战栗,露在水外的两臂上起了一层鸡皮疙瘩。

    水暖暖的,不一会儿便捂热了她的身子,她舒服地一展眉毛,老实地缩在水里,悄悄撩水,轻拭身上的血污。

    他看了她一会儿,转身走回案边,拿过油纸包,打开,掰了一小块东西,然后弯腰,喂给她吃。

    她吞下去,糜饼的味道,入口即化,长久空虚的胃像是受了刺激,猛地酸疼起来。

    他继续喂她,看着她颤睫张嘴,小巧的舌尖偶尔滑过他的手指,湿漉漉的,像小猫。

    “背上的伤是怎么来的?”

    他冷不丁开口,声音寒冽。她正在努力地吞咽,听见后呛了两下,好像是被惊到了。

    桶里的热水好似瞬间被加了一大把冰渣子,变得温凉。

    她抬眼,懦懦地对上他的目光:“少时同家兄一道玩耍,不小心从山坡上滚了下来,被尖石戳伤的,旧疤。”

    她的语气小心嗫喏,却无丝毫迟疑。

    他低头看了她一会儿,又问:“赜北吴王肖塘为何要给你身上刺这个字?”

    负。

    一枚朱字如砂似血,横仰在她淡麦色的肩头。

    历来贬流充军的罪眷们非罪大恶极者不行涅刺,纵是要刺,所刺之字也有常定,罕见朱墨单字者。

    她的身子略僵,摇头:“不知。”

    藏在水中的手却不由自主地握了起来,指甲狠狠戳中掌心。

    他忽然伸手,探入水中,一把将她拉了起来,单手箍住她的腰,眸光直劈入她眼底:“岑家一门谋逆未遂,是谓你负了他肖家王朝……”他声音停住,慢慢凑近她的脸,仍是凉寒:“还是他不顾多年情谊,将你贬充军妓,负了你对他的一往深情?”

    水珠沿着身体簌簌滚落,她冻得骤起一阵寒战,挣不开他的钳控,只得微微咬唇,轻声道:“我既言不知,那便是真的不知,却不明将军为何要问这个?”

    他蓦然松手,她毫无防备地跌落回水中,噗通一声,水花泼溅到他的面具上,铜色剔透。

    “岑轻爵死前,你可有见过他?”

    她偏头,声音轻不可辨:“……已有六年未曾见过家兄一面。”

    “当真?”

    她复又看向他,眼底透着层薄薄的水光:“我岑家多年来内怨如何,想必将军在漠平亦有所闻。”她见他低身,不由飞快垂眼:“将军尝与家兄疆场对阵,不可能不查家兄底细……”

    他清哑的低笑声撞在薄铜面具上,细小的嗡动。

    她抿抿唇,断了后面的话。

    他倾身,拨水揽她,手掌压住她背后那道深深的旧疤:“两军对垒,我曾刺过岑轻爵一枪……可却未来得及看清他的模样,实是可惜。”

    她屏息,余光瞄到他下面的动作,心口猛地一窒。

    他另一手抬起,在脑后轻拨两下,缓缓摘下了脸上的青铜獠牙面具。

    峻眉高额,一双眸子如同浸了沉墨,目光凌厉有如猛兽。

    略显削瘦的双颊,下颌浅收,英俊硬朗。

    她不动声色地看着面前这张脸,浑身血液却已是沸了又凝,喉头腥甜,心脏紧得无法呼吸。

    方寸点滴,同记忆深层的那个面孔渐渐吻合。

    脑中轰然一声响。

    他捏了捏她的下巴,眸光凛然,声音轻慢:“你可知,岑轻爵曾亲手掀落过我的面具?”

    她的背绷成了一条板,转不过目光。

    他望着她,微弯嘴角:“你为何紧张?”

    她闻言,全身在一刹那间软了下来,口中轻喃:“将军一张鬼面名震天下,赜北中人皆奇将军真容……方才看见将军摘下面具,一时惊诧,是以紧张。”

    他粗眉微扬,神色略显玩味:“……是么?”

    她的长发湿漉漉地搭在肩上,一脸窘色,半晌方抬起头来看他,眼底却绽出一丝光亮,如暗夜中盛开的昙花,只留了一霎。

    他看见,面上竟有些动容。

    这一笑后,她好像全然放松了下来,晃动着双肩,轻道:“谢将军不杀之恩。”水纹将那一枚朱字映得微微变了形。

    脑袋有些晕,不知是不是因这热水熏昏了头。

    她在水中狠狠掐了自己一下,觉得清醒了些,才小舒了口气。

    他却倏然站起身,“可会骑马?”

    她摇头,脸色诧异,好似这话本无必要问。

    他扬唇,眼中或有轻蔑的神色闪过,可她眼前微微模糊,看不大清,只听他凉声问:“都道岑轻爵驭马之术天下无人可及,你竟不会骑马?”

    她默了片刻,方道:“家兄胸怀经纬之才,我又怎可同他相比。”

    他轻笑:“我以为你心底是恨他的。”

    她抬眸望过去,却只看见他背侧过身子,瞧不见他的表情,心里将他那话兜转了几圈,额角竟一丝丝痛起来:“不论如何,他毕竟是我的双生哥哥……”

    他突然打断:“岑轻爵的那匹凌云骕骦归了何人?”

    她显是没料到他的话锋转得这么快,昏沉之中来不及反应,脱口便道:“家兄自同州归京之前,将凌云留给了参将岳华,想来现今仍在岳华手中。”

    他缓缓转身,盯住她:“你深居京中华宅,连岑轻爵归京都未见他一面,如何知道同州军前的事情?”

    她心口突突在跳,人却愈发晕眩起来,迷蒙间只记得紧紧咬了咬自己的嘴唇,泄声道:“……你给我下了药?”

    他高大的身影如山一样压了下来,她喉头一苦,只觉水没发顶,氤氲朦胧间再辨不出什么人什么事,耳边也没了声响,静谧得如同寒渊深底。

    眼前一黑,长睫缓落。

    再无知觉。

    ·

    梦中一片尘土飞扬。

    十里战火燎原,浓烟密布下看不清兵阵人形,然而漫天遍野的厮杀声却令人热血贲张,骨头深处都泛着痒。

    她纵驰如飞,银渊长弓直挽在臂,裹杂着血腥味的热风将一身薄甲吹得哗哗响,人如横镞利箭一般穿过怒嚎猛战中的两军,直扑远方阵边的那一袭青甲银盔。

    凌云,快冲……

    凌云,再冲快点……

    心底默念着,龟裂的嘴唇上沾满了沙尘,手松开马缰,侧身,飞快地张弓搭箭。

    尚余百步,那青甲人影如翠木一株,力压边阵,狠撼不动。

    她抿唇,眯眸,满弦在轻颤,耳边传来风的嘶吼,扣弦手指猛地一松,盯着那雪羽长箭朝那人背后直冲而去。

    不过是一刹那的功夫。

    那人的背后却似长了眼睛,箭至之时陡然侧身,风啸箭鸣,白亮镞刃尖叫着划断了他脑后的那一根皮绳。

    她狂驰而去,未料到他竟会回头。

    更未料到……

    那一张骇人的獠牙鬼面竟会在她眼前这般落下。

    箭镞埋地,箭尾白羽簌簌狂抖。

    轻沙飞扬,远处天际轰然塌下……

    那一张脸那一双眼,俊得惊心,黑得动魄,那一人浑身上下的杀气……比真鬼更为骇人神脉。

    她心在惊喘,再来不及补箭,座下凌云已然擦地而转,泼蹄尥沙,往回奔去。

    身后忽然传来一声奇怪的响动。

    她握缰回头,却见一道白刃闪着寒光扑面而来,急骇之下猛地俯身,然而却已来不及。

    左背上传来清脆的甲裂之声。

    有鲜血的味道漫过来。

    身子麻了许久,待到身下凌云雪白光亮的长鬃上也染了一片红,她才觉出那撕心裂肺的痛。

    人在抖,随马儿胡奔乱驰,攥缰手指都在痉挛。

    牙根都要咬断,再无想到,那人能够挥臂掷枪,堪堪赶上驰速如飞的凌云,精狠地扎中她。

    若非行距已远,她命当已不保矣……

    痛得闭眼,却又想起那一刹时所见到的那张脸。

    于是抖得更凶猛。

    眼前渐渐黑了去。

    意识涣散前,恍惚看见那一副獠牙铜面就在她人前晃动,凶狠的模样似要噬她骨血。

    马背上下颠簸,长鬃逆风而扬,四蹄踏过烧焦黄土,冲远处战火熊燃的地方驰去。

    耳边却陡然传来急切的一声大吼——

    “岑帅!”

    ·

    她一声骇喘,醒了过来。

    浑身上下皆已被冷汗浸湿,左背旧伤处隐隐在痛,火烧火撩的感觉,心底一抽一抽的,似有热血涌上喉头,腥甜得紧。

    四周黑蒙蒙的,有微弱的曦光透过窗棂落进来。

    她在床上躺了许久,才像是还了魂,眸子缓缓一动,撑身坐起。

    这才惊觉,自己竟然是在屋中热榻上。

    “醒了?”

    淡淡漠漠的一句在一旁响起。

    她蓦然转头。

    就对上一双闪着幽光的黑眸,如同遇见了鬼。

    他好整以暇地望着她,倾身,抬手将她汗湿的头发从额前拨开,声音依旧寒漠:“做了噩梦?”

    她僵硬得不能动。

    心底想说,做了鬼梦。

    吃人的恶鬼,骇人的血梦……

    却终只是微微摇头,怯声答:“……已忘了。”

    他毫无征兆地猛然收臂,将她抱入怀中,慢声道:“跟在肖塘身边,锦衣玉食那么多年,有什么事能让你做噩梦?”

    不等她答,却又突然低笑,接道:“是我忘了,岑家一门惨殁,你做噩梦也在常理之中。”

    她偎在他胸前不动亦不语。

    觉出他的手指在划她的脸颊,身子控制不住地一颤,继而又听他低声问:“你这一觉可睡得长。在营中问你的话,可想好了要怎么答?”

    她嘴唇张了张,终于开口:“此是何地?”

    他也不恼她的不答反问,只慢悠悠道:“丹州城内。”

    她大大吃惊,竟没料到昏睡之时人已被他带到了丹州来!

    不知自己到底昏了有几日。

    更不知那数千鬼章骑兵是否亦跟着他来了丹州。

    只记得那一日在营中,他令那个叫薛领的年轻将领带三千人马去同州送蒋煜的首级……又想起陈州城当时已起战火……

    至是,眼下究竟是个什么态势?

    他的手忽然伸进她衣内,握住她胸前柔软的一团:“岑轻寒。”

    她极力遏制着退躲的**,抬头迎上他的目光,舒眉轻应:“将军。”

    他慢慢揉捏着她,动作极尽温柔,打量着她的反应,挑眉道:“方才你在梦中,咬牙切齿地唤了好几声我的名字。”

    她眼角微微一搐。

    他手上的力道猛地一重,听她吃痛抽气,竟是扬唇:“我做了何事,会让你那般恨我?”

    第三章其心

    她微阖眸子。

    胸部被他箍握在掌,紧绷,涨痛,暖热,如同那多少次被宽厚的棉布紧紧缠勒起来的感觉一般。

    药性还没完全褪去,额角仍酸。

    心底忽然翻江倒海地泛起一阵恶心,脸色虽白,却无甚表情,始终未答他那话。

    他却慢慢松开手,在她耳边低声道:“骗你的。”干燥的嘴唇擦过她脸颊,声音愈低:“倒紧张成了死木一樁,胆子就这么小?”

    万军中敢孤身纵马取敌将首级。

    血沫飞溅,死且不惧,还惧何人何事?

    她蓦然睁眼,瞳底生寒湛亮,目光越过他的肩头看向窗外晨曦金光,喉头动了动,开口时声音异常柔弱:“我自幼不曾与行伍之人打过交道,如今命舛多难,幸得将军不念家兄旧仇,往后还乞将军护我……”

    他不置可否,侧脸在晨光中却显得极黯,好似石雕冷峻,探不出真容若何。

    她垂眼,身子凑上前些,将胸前柔软的嫩处往他掌心压去,仰起下巴,轻轻去吻他的嘴角。

    舌尖微烫,小巧如蛇,只一瞬就钻进他唇间。

    胸前嫩蕊颤颤悠悠地在他掌中绽放,滑腻撩人。

    她微微喘息,红舌香软,抵着他的唇轻道:“我身无长处,这些年来不过是靠了这一张皮相,将军若不嫌弃……”

    双手沿着他的肩骨一路向下,轻按他的腰线,探指去摸他的下面。

    又喃喃轻吟:“不如尝尝我的滋味如何……”

    他似野豹出笼,动作猛烈迅利,一把攥过她的手擒于头顶,翻身狠狠将她压下。

    雕花木床发出刺耳的嘎吱声,销金红帐自床顶鎏金吊勾上飞落下来。

    她娇咛,眸子水氤。

    他挪手勾起她的下巴,双眸墨湿,微微泛光:“谁言我不念与岑轻爵的旧仇?”

    她的手腕像要被他捏断,痛不可耐,一双眸子里的水似是凝成了冰,然后就听他又道:“……倒可惜他死得这么早,没落入我手中。”

    门板突然被人在外狂砸,有人急声高叫道:“将军……将军!”

    他悬宕在她身上,低眼盯着她。

    她脸上的媚色一点点消去,霜意浓重,眼底有火流过。

    外面叫门声越来越高,拍门的动作也越来越急。

    “将军!”

    “将军……陈州来的快马捷报!”

    他陡然直身,唰地翻下床,大步过去将门猛地一把推开。

    咣当咣当两声,木板撞上墙头,两只大铁环震得乱颤。

    来人满头大汗,两手高呈红旗捷报,口中直冲冲便大声道:“董睿按将军的吩咐领兵围城打援,张克用在同州看到蒋煜的首级后便不敢出兵,符淮那个赜北杂种抵耐不住,竟他娘的弃城走了!”

    他慢慢接过捷报,反手便是一个耳光,将那士兵扇出几步远。

    士兵抹了把嘴角的血,神色惊愕,脸上却一下浮起臊意,懦然低头,趴在地上不敢多动。

    他负手,寒声道:“也不看看此是何地,军中慎务岂容你这般大呼小叫?再多一言,视与敌寇同谋!”

    士兵叩罪,背后褐衣浸了层冷汗,抬头时看见门板大开,不由悄悄地朝里探了一眼,这一望之下,又是大惊,自知有错,却略显委屈道:“……是薛校尉叫属下来此处呈禀将军的。”

    “薛领?”他声音愈寒:“叫他到后面校场等着!”

    士兵连忙爬起来往回跑去。

    他抬腿一踢,门板便在身后合了起来。

    屋内倏然又变得黑沉沉的。

    她躺在床上,一把骨头全散了,稀碎地铺了一褥。

    睁着眼,望着头顶的黑色承尘,脑中似有一根针在拼命地戳她,又疼又晕又警醒。

    陈州已失。

    九月岑轻爵死。

    他章惕十月便出兵犯境,铁蹄踏破雍州城墙,杀帅掳兵,劫掠城财,而后一路南下,直扑丹州,围城半月即破。

    适逢天降奇雪,两国万军均屯而不动。

    谁料她岑轻寒一抵军前,便遇鬼章骑军奇袭蒋煜一部,断了陈州以南的援路,又放矢于西面的容州兵防阵略。

    失陈州,早晚之事,意料中事。

    她阖眸,弯唇冷笑。

    赜北北境军前那些勾心斗角的龌龊事儿啊……

    想建功立业都想疯了,区区一个殿侍蒋煜也敢使小手段挣得这领军北援陈州之帅位,以为有符淮在前挡着,他便能安然无恙?

    蒋煜既死,张克用在同州竟不敢发一兵一卒,以为符淮多少能撑些时日,而漠平大军到底不会去打他的地盘?

    知自己敌不过狠悍骁戾的鬼将章惕、挡不住势如锋刃的漠平骑兵,便都盼着会有人来替自己死。

    只要不死,那便有望能得圣上嘉恩,有望能领那屯于容州的数万岑轻爵遗部……那可是赜北北境军前一等一的精兵,这块肥肉谁不眼馋?

    说不定还能顺便得了那匹盛名传世的凌云骕骦马。

    做梦。

    统统都在做他娘的青天白日大梦!

    章惕是什么人,有什么样的心思,使什么样的手段,其狠辣淬毒无所不为的厉鬼心性,旁人不知,她还能不知道?

    人人都不想死……

    那便人人都得死。

    失陈州。

    失陈州不过是开了个头罢了。

    这豁口一旦开了,那只鬼还能放过你们这些人?

    她抬手揉了揉额角,坐起身来。

    下面褥子上早已汗湿一片。

    这床榻也烧得太热了些。

    她不傻。

    她更知他不傻。

    否则怎会挑这当口大举出兵?又怎会逆雪去袭蒋煜大营?一营二万人马不论降否,统统全杀,只留了她一人。

    怕她冻死,给她火盆热水,却一转身就给她下药。

    恨岑轻爵恨得咬牙切齿,却不肯折磨她分毫。

    她那么明显地说错了话,即便不是露馅,也定算是欺骗,可他却一次次地放过她。

    从她嘴中撬不出岑轻爵的事,不把她丢去给士兵们**,反倒一路将她带来丹州,塞在这间明显是他寝卧之处的屋子里。

    却又不碰她。

    她拢紧了身上的衣物,手摸上胸前,先前被他紧握过的地方仍然微痛。

    唇角笑意更冷了去。

    他是不傻。

    岑轻爵怎会死得那么蠢?

    他二人疆场交锋数次,千里帷幄间相互揣摩,他怎可能相信,那样一个奇谋诡计的白马少将,会蠢到光明正大地去刺杀肖塘?

    他怎可能相信?

    可他虚虚掩掩间所说的那些话,到底是有骗她的。

    比如……

    他其实根本不恨岑轻爵。

    正如……

    她亦不恨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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