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唯物观,我要在唯物观的思想下,重新诠释儒家思想。”
唯物观?陈景恪愣了一下。
意料之外的答案,但又在情理之中。
“这条路可不好走,仅仅是让大家接受唯物观,就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
方孝孺说道:“是不好走,但也没有想象中的那么困难。”
“古人早就有类似的思想,如荀子就有‘天地合而万物生,阴阳接而变化起’之言。”
“南朝范缜更是提出,‘形存则神存,形谢则神灭。’”
“类似的思想很多,只要逻辑圆润自洽,其实世人都能接受。”
“儒家的包容性是非常强的,也正是在它的调和下,佛道两家才能相互融合,相互依存。”
“儒家能同时接受,形存神存和宇宙即吾心。”
“所以,我觉得难的不是让大家接受唯物观,而是如何让程朱门徒接受唯物观下形成的新儒学。”
陈景恪沉吟片刻,说道:“你说的确实有道理,但我觉得这种包容性,并非儒家所独有。”
“而是华夏文明本身的特性。”
“因为华夏文明,本就是吸收融合了诸多文明所形成的。”
“这种包容性,是融入到我们骨子里的。”
所以信奉的宗教都是多神教。
所以我们逢神便拜。
所以我们才能诞生,百家争鸣这样的大世。
所以我们古人可以说,‘浑天如鸡子,地如鸡中黄’,而不用担心被火烧死。
可以信仰法家、道家、佛家……也不会被视为异端。
哪怕你去宣扬自己的学问,也不会有人视你如仇寇。
最多就是孤立你,让你没有办法出仕做官而已。
这种包容性,在所有文明里,都显得如此另类。
“你正在编写学术变迁史,应当知道,诸子百家都具有很强的包容性。”
“真要论包容性,反倒是道家最为突出。”
“汉初七十余年,施行的都是黄老之学,讲究无为而治。”
“道家并未仗着这个身份,去打压任何一家学派。”
“唐朝尊崇道家,黄老之学重为第一显学,也同样没有打压别的学派。”
“嗯,道家和佛家的斗争不在此列,此事涉及到汉胡和宗教之争,已经不是单纯的学术之争了。”
“反倒是儒家,在这一点上做的并不好。”
“在获得汉武帝的认可后,马上就喊出了罢黜百家独尊儒术这样的话。”
“虽然独尊儒术,确实帮助华夏完成了思想上的大一统。”
“但儒家的霸道却也显露无疑。”
“宋朝时期,儒家又配合朝廷,将兵家彻底踩在了脚下。”
“道家半依附于儒家,半转成道教,才得以延续。”
“法家更是连影子都没了,儒皮法骨那都是汉唐时期的事情了。”
“从宋朝之后,儒家的伦理已经大于一切了。”
“就连律法的制定,都要优先考虑儒家的伦理道德。”
“如果儒家能一直带领华夏文明强盛,就如两汉时期,倒也罢了。”
“可是宋儒的德行,实在让人喜欢不起来。”
“东华门外以状元唱出者乃好儿。”
“呵……韩琦怕是永远都想不到,这句话早晚会将他钉在耻辱柱上吧。”
“经历了百年沉沦,那些儒生竟然还将宋儒的学问奉为圭臬,实在可悲可叹可笑。”
朱雄英还是第一次,听到陈景恪发这么多牢骚。
有些惊讶,又觉得有趣,听的那叫一个津津有味。
方孝孺则是苦笑不已,他也是儒家门徒,听别人如此贬低儒家,心里自然很别扭。
但他又实在不知道该怎么反驳。
虽然陈景恪说的有点片面,否认了真正的大儒所作的付出。
可,以结果论而言,确实如此。
在外圣内王这条路上狂奔。
嗯,之前只有内圣外王这个词,最早是道家提出的。
后来被儒家拿来主义了。
‘外圣内王’则是陈景恪提出来的,专门用来贬低宋儒的词。
通俗解释就是,对内重拳出击,对外唯唯诺诺。
方孝孺和陈景恪熟悉,自然也知道这个词。
正是因为知道,他反而没有办法反驳,只能求饶道:
“景恪,口下留情啊。”
陈景恪叹了口气,摇摇头道:“算了,和你说这些做什么,又不怪你。”
“嗯,至少不怪现在的你,当初你和那些宋儒可是没区别的。”
方孝孺哭笑不得的道:“是是是,多亏了景恪将我唤醒。”
“我若能有所成,皆是你的功劳。”
陈景恪正色道:“儒家当前面临的问题,你已经非常清楚。”
“希望你能走出一条新路子,将儒家引出歧途。”
方孝孺郑重的道:“你放心,我一定不会让你失望的。”
“此行,若无所得,绝不还京。”
感受到他的决心,陈景恪心下也多了几分期待。
想了想,决定再给出一些引导,以免到时候他跑的太偏:
“你对未来的道路,已经有了想法,我也就不再多说什么,以免影响到你。”
“不过我希望你在领悟自己的道的同时,略微分心去思考两个词。”
能让陈景恪如此重视,肯定不简单。
方孝孺顿时就来了精神,问道:
“哪两个词。”
陈景恪说道:“人权和剥削。”
方孝孺疑惑的道:“人权?剥削?”
陈景恪严肃的道:“对,人权就是作为人最基本的权力。”
“我希望你在游历途中,结合亲眼所见,好好想一想,作为人应该拥有哪些最基本的权力。”
“至于剥削,就是字面上的意思。”
“你也可以在游历途中,仔细感悟这个词的意思。”
方孝孺郑重的道:“我知道了,一定会好好思考这两个词的意义。”
“希望能得到一个让你满意的答案。”
一旁的朱雄英,也默默的将这两个词记在了心里。
陈景恪如此郑重的交代,这两个词肯定不简单。
他自然也想知道,到底有何深意。
接着,陈景恪将那一百贯宝钞拿出来,明确告诉方孝孺,这是皇帝给的。
本来想拒绝的方孝孺,听到是皇帝给的,就改变主意收了起来。
并表示皇恩浩荡,他一定不会辜负陛下的厚望。
之后三人又聊了一会儿,就各自分开。
陈景恪看着方孝孺离去的背影,久久不语。
布局那么久,希望他能结出让人满意的果子吧。
不过方孝孺只是他所有布局里的一环而已,成了最好,不成也不影响大局。
接下来该做什么了?
哦,对了,冷处理那么久,也是时候重建算学小圈子了。
这可关系着他后续的大计划,不容有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