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一座看似很平常的小院。
然而,当按照明世隐的指点找到这个院子,随即带着几分忐忑轻轻推开那两扇不起眼的黑漆大门,怀抱牡丹花伞的阿离就忍不住发出了一声惊叹。
那是满园盛开的牡丹花,姹紫嫣红,黄绯其间,最显眼的却是群花丛中那一抹如雪一般的洁白。哪怕完全不懂得牡丹的品级,阿离依旧觉得,传说中牡丹方士的牡丹小院,就应该是这样花团锦簇。
清风徐来,馥郁的芬芳仿佛无处不在,原本就因为那处处牡丹而眼花缭乱的阿离不知不觉就迷失在了这铺天盖地的牡丹花丛当中,完全没注意到当自己踏进小院之后,背后那两扇黑漆大门已经悄然关上。
而直到这一刻,她方才听到了曲音。那声音最初清幽舒缓,引人入胜,等她听得入神时,曲音却又突然变得快速热烈,声声弦惊,直叫人心旷神怡,乐而忘忧。
直到那曲调再次变得缥缈悠长,似乎带着某种远去的意境时,阿离已经完全沉醉其中,难以自拔。可几乎一瞬间,曲调骤然终止,她立时恍然惊觉。
下一刻,一个人影就突兀地出现在了她的面前。
那是一个高挑颀长,手持琵琶的年轻女子,云鬓花颜金步摇,华裳玉玔郁金裙,可那毫无瑕疵的绝艳脸庞上却只有清冷和漠然,以至于她明明只是伫立在那儿一言不发,却偏偏带来了一种强大的压迫感。
“你是谁?如何进入此地的?”
这声音冷淡得犹如冰刀,阿离吓得忍不住后退了两步,明明能够解释清楚,可满腹言语却仿佛全都堵在嘴边。
绝艳女子眉头紧皱,右手中指突然在琵琶琴弦上重重一拨。
面对那道破空袭来的锐利音波,阿离下意识地身子一侧,险之又险地躲过。可这仅仅只是开始,霹雳弦惊,那绝艳女子信手挥下,琵琶弦上,七八道音波劲气迸发而出,几乎同时扑面而来,阿离所有辗转腾挪的余地几乎被全数封锁。
情急之下,阿离立刻劈手掷出手中花伞,整个人则是借助极致的灵巧,闪躲掉了三四道劲气,眼看躲不掉剩下的那几道劲气时,她的身影骤然凭空消失在了空气之中。
然而,抓住伞柄现身出来的阿离还没来得及松一口气,就再次听到了几声清脆的弦响。情知又有离弦音波袭来,她心头大骇,正想赶忙甩出花伞再次挪移出去,就听到了老师那熟悉的声音。
“玉环,她是我提过的阿离!”
阿离微微一愣,一时竟忘了那条条劲气即将临身。直到一股柔和的大力猛然间将她推出数步,随之听到了噗噗噗噗的暗哑声音,看清楚泥地上那一个个深深的小洞,她瞧向身边那位刚刚推开自己的,老师称作玉环的绝艳女子,忍不住头皮发麻。
真是好厉害!
“你就是阿离?”
“我是……”
说出这两个字,阿离自己都没意识到,那声音比蚊子叫都轻。于是,发现明世隐也已然现身,面上分明流露出几分鼓励,又羞又窘的她立刻挺直了胸膛。
“没错,我是公孙离!”
面对这么一个回答,高挑女子打量了一番公孙离,旋即微微欠身施礼:“我是杨玉环。刚刚差点误伤了你,对不住。”
原来这样的美人也会赔礼……阿离在心里悄悄舒了一口气,等听到明世隐说,杨玉环琵琶一绝,对舞技也极有心得时,她那满腔忐忑立刻变成了惊喜。
“老师放心,我一定练好舞!”
看到杨玉环淡然而立,阿离满脸兴奋,明世隐就轻描淡写地说:“我这牡丹小院不大,西厢房里已经有人了,阿离,今后你就和玉环一起住东厢房吧。”
阿离下意识地看向杨玉环,刚刚杨玉环那弹指间劲气齐飞的情景,让她不知不觉对人有些发怵,然而,她更怕对方出言拒绝。可下一刻,她就只见杨玉环用非常自然的态度点了点头:“好。”
到了东厢房,整理了铺盖和行李之后,阿离深深吸了一口气,本待鼓足勇气和杨玉环搭讪一两句,可随眼一瞥,却只见杨玉环正在专心致志地调校琵琶弦,眼中仿佛根本容不下别的东西。那一刻,她那勇气不知不觉就褪去了。
嗯,她还是先去自己练舞,回头再好好请教杨玉环吧!
牡丹花丛中,阿离舞动花伞,试图找回曲江池畔那一场舞的感觉,可当东厢房中杨玉环的曲乐传来时,她那流畅的舞姿顿时乱了,举手投足之间,动作滞涩,手脚也不协调,可偏偏就在这时候,她还听到了一个毫不掩饰的笑声。
情知杨玉环此时此刻还在弹奏琵琶,不可能在这,明世隐更不会这般态度,阿离不假思索地将手中花伞朝笑声的方向奋力一掷。
当她抓住伞柄瞬间闪现出来时,她就听到那笑声变成了一声惊咦,可定睛一看树枝上那张近在咫尺的面孔,她就发现,那竟然是一个完全陌生的少年。
“你是谁?”
“弈星,也是老师的学生。”
少年说话一本正经,仿佛刚刚的笑声仅仅只是阿离的错觉。见阿离讪讪地收起了那把牡丹花伞,他就抱着双手,不急不缓地说道:“舞姬不懂曲乐,犹如跛足而行。”
阿离不服地反驳:“我是不懂,可我没说不学啊!”
弈星的眼神中流露出了几许诧异:“那你怎么不去向杨玉环请教?”
“我是看玉环姐姐很忙,所以才自己练一练……”阿离的声音一下子小了,心里却在想,当初崔离哼起歌谣时,她也同样会舞步错乱。要是刚刚这副狼狈样子被杨玉环看见,那太丢脸了!
弈星施施然跃下树枝:“换作是我,如果下棋时每局必输,绝不会继续徒劳地一局局去下,我会好好反省自己,找出自己的优势,然后一举把握胜机。”
弈星头也不回悄然而去,阿离咀嚼刚刚他那番话,却觉得似懂非懂。久久之后,她才轻轻用拳头砸了砸脑门,一时下定了决心。
听不懂就别想,等她能够在曲乐中舞动自如时,再去请教杨玉环也不迟!
阿离在牡丹小院的日子,就这么磕磕绊绊开始了。
明世隐并不常常呆在这里,而是时常会失踪十天半个月,美其名曰游历,杨玉环和弈星都已经司空见惯。阿离却过了许久,才习惯没有老师的日子。闷头练习之中,她的机关术、刺击之术和魔道之力都在突飞猛进,练舞却一点都不顺利。
此时此刻,东厢房中杨玉环一曲终了,院子里,阿离也跳完了自己的伞舞,毫无仪态地直接坐在地上。她抱着双膝,眼前横放着那把依旧绚丽的花伞,心情异常低落,甚至当杨玉环又弹拨起一首曲子时,那明明很好听的曲乐,她听着却只觉得沮丧。
天天听着那绕梁不去的琵琶声,她却根本跳不好舞……她真的很有跳舞的天分吗?她倒是想过去向杨玉环请教,可每次看到那冰雪一般的容颜,她那勇气就冰消雪融了。
当这灰心丧气的情绪弥漫全身时,阿离突然想起了弈星之前说的话。他好像说过,如果下棋输了就不要一个劲闷头去下,要反省自己……可练舞还要怎么反省?
冥思苦想中,阿离隐隐约约觉得,自己好似捕捉到了一个念头。她急得站起来转了两圈,那念头方才终于明晰了。
如果不是傻坐着冥思苦想,而是好好地聆听,将那些琵琶曲一首一首都牢牢记在心里,将杨玉环弹奏时那些轻重缓急的节奏也都牢牢记在心里,等回头琢磨舞姿的时候,在心中重放那样的曲乐,如此是否可行?
想到就做,阿离立刻下定了决心,一把抓住花伞,缓缓闭上了眼睛。
专心致志聆听曲乐,阿离仿佛又回到了那天第一次踏入牡丹小院,听到杨玉环的琵琶声时那种惊艳和迷醉,只是隐隐约约地,她还听出了一种宛若来自世外的清冷和出尘,那是一种近在咫尺,远在天涯的感觉。
一首又一首,一遍又一遍,整整三日,阿离没有练舞,而是抱着花伞在牡丹花丛中静静聆听。她没有注意到弈星依旧出现在屋檐上,出现在树梢上,少数时候默立片刻就悄然离去,多数时候也会自己摆出弈棋的架势——她只是努力地去记忆,去理解杨玉环的曲乐。
当这一天傍晚,回到东厢房时,看到正在保养琵琶的杨玉环,一直不太敢和人搭话的阿离突然忍不住开了口。
“玉环姐姐,你弹的琵琶很好听,能够让人遐想万千,但唯独听不出你自己的感情!”
正在轻柔擦拭紫檀琵琶的杨玉环抬起了头,声音一如既往听不出情绪起伏:“感情?”
阿离自己也不知道怎么会鬼使神差说出这么一句话。对上那一双清澈到似乎能看透人心底的眼眸,她情不自禁慌乱了起来,说话也变得有些吞吞吐吐。
“你……你弹的琵琶很动人,但那是……那是人力和技巧的极限,却听不出一丁点感情!”
“你的喜怒哀乐,我完全听不出来!”
一口气说到这里,阿离固然畅快了,可面对杨玉环那不闪不避的直视,她却又有些忐忑,生怕对方一怒指责她吹毛求疵。换成任何一个人,都会觉得杨玉环的琵琶弹得很好。
就当她以为,杨玉环定然会直接翻脸的时候,对方却突然转身拿起了琵琶,继而眼神专注地盯着她:“我现在便弹奏一曲,哪里不好,你打断我。”
阿离顿时措手不及,尤其是看到对方径直坐下,十指翻飞,已然演奏起来时,她更是目瞪口呆。可犹疑不过片刻功夫,她立刻凝神细听了起来。
“就是这里,这应该是激昂之处,可曲声听似铮铮,其实那音律却带着几分疏冷……”
“还有这,我听到这里只觉得冰雪皑皑,这流露的感情应该和曲子的调性不符!”
门外,弈星听到里头两个人唇枪舌战,你来我往,不由得暗自苦笑。
他不是听不出那仿若完美曲乐背后的缺憾,毕竟,精密运转的长安城都会因为某些缘故而出现滞涩和错误,但杨玉环却永不出错。那琵琶声就犹如世外之音,只可远观不可亵玩。但那是因为日久天长,他早已熟悉了这个清冷同伴的关系。
没想到公孙离这么快就分辨了出来。
可是,杨玉环一旦认真起来的后果……弈星忍不住打了个寒噤,预感到今后生活的多灾多难。那不仅仅是公孙离,而且还可能牵连到他!
整整三个时辰,不停地听曲、评述、探讨……阿离已经彻彻底底认识到,自己那全由心证的挑刺多么站不住脚——可杨玉环却竟然当真了,还打算彻夜不休加以修正!
她哀嚎一声,把整个人都埋在了柔软的床铺上。可听到背后再次弦声一响,竟然还要重新来过,她忍不住拿起被子把整个人蒙住:“玉环姐姐,放过我吧,你的琵琶弹得很好,今后我再也不挑刺了!”
阿离曾经用蒙被子这一招哄住了阿洛姐姐,哄住了从前慈幼堂中那些和她同处一室的同学,但却完全无法应付杨玉环。一只纤纤素手将那一层薄被毫不留情地剥下,而精疲力竭的阿离被杨玉环强拉起来时,她忍不住犹如八爪章鱼一般牢牢抱着身下的枕头不肯放。
“不行不行,我困死了!”
直到背后传来了杨玉环的一句话。
“你帮我好好完善这些曲乐,之后我教你教坊的配乐舞步。”
阿离只觉得满身疲累一扫而空,哪里还用得着杨玉环伸手去拉,一骨碌翻身爬了起来,眼睛里闪烁着惊喜的神采:“此话当真?”
“绝无戏言!”
盯着那张姿容绝美,足以让每个女人自惭形秽的脸,阿离从床上跳下来,伸出右手,跃跃欲试地说:“那我们击掌为誓,不许反悔!”
“好!”
接下来的日子里,阿离完全忙翻了天。
白天,是杨玉环手把手指点她教坊的那些舞步,甚至还有据说早已失传的《惊鸿舞》——当然,杨玉环声称自己并不擅长舞技,因此也只能展示自己曾经看过的那寥寥几个片段。
可即便只是几个片段,从前都是随心所欲跳舞的阿离,仍然为之大开眼界。
当然更多时候,每当一曲舞跳完之后,阿离就会听到杨玉环用悦耳的声音给她指出自己完全发现不了的问题,然后用她最不想听到的几个字作为结尾:“阿离,再练习一次。”
而在永无止境的练习之中,她惊喜地发现,自己的舞姿渐渐能合上曲乐了。
而晚上,则是阿离一遍一遍听着杨玉环弹奏的琵琶曲,然后聚精会神地从中挑出感情不足,又或者感情不对的地方。但在此之前,为了更精准的挑刺,乐谱和曲子她都要努力去学。
如此日以继夜,最初相见时的那点小小风波,阿离早已经抛到了九霄云外。因为每天的生活都是那样充实,根本没有留出时间让她再去胡思乱想。
当明世隐悄然回归这座牡丹小院的时候,春去秋来年岁疾,转眼已是又一春。这是他离开时间最长的一次。可看到弈星迎上前时,他却发现,这个一向颇为傲气的弈棋天才却显得有些灰头土脸。而他还来不及探问原委,一个风风火火的身影便冲了过来。
“老师,老师!我学会了惊鸿舞!”
明世隐笑吟吟地看着那明显长高一大截的兔耳少女,正要夸赞两句,随即就意识到了公孙离说出了惊鸿舞三个字。他不由得有些意外:“惊鸿舞?谁教你的?”
“当然是玉环姐姐!”
哪怕在离开时就深信阿离一定能练好舞,可此时听到这一声真心实意的玉环姐姐,明世隐还是倍感欣慰。而下一刻,他就看到那个姿容殊丽的女子悄无声息出现在了阿离的背后,盈盈施礼。
“我只教了几个片段,是阿离自己悟性好。而且,阿离也帮了我。”
“是玉环姐姐厉害!”阿离一步窜上前,脸上满是灿烂的笑容:“老师,玉环姐姐的琵琶声扣人心弦,能让人看见最美丽动人的景,最朝思暮想的人!我就是帮了她一点点微不足道的小忙!”
见两人互相谦让,明世隐不禁莞尔。可瞥见一旁的弈星,他便开口问道:“弈星,你怎么一副无精打采的样子?”
“没事,就是没睡好……”弈星瞥了一眼并肩而立,颇有些珠联璧合姿态的杨玉环和公孙离,到了嘴边的抱怨,最后还是化作了一声深深的叹息。
杨玉环和公孙离,一个曲似绕梁之音,一个舞如天魔之舞……他怎么静心下棋?
他甚至有一次悄然离开了整整七天,结果回来之后,这两个疯狂的姑娘还在那讨论舞乐,如果不是衣衫服饰有所不同,他还以为她们完全没挪动过!
既然满脸苦色的弈星不愿意说,明世隐也绝不会勉强自己的学生——当然就算他知道,和两个女孩子终于缔结了真情实意的友谊相比,弈星这点小小磨难,自然微不足道。
等到欣赏了阿离那一曲翩若惊鸿的《惊鸿舞》,明世隐不禁露出了满意的笑容。
“阿离,既然你练好了舞,你的愿望,很快就会达成了!”他扫了一眼面前的三个弟子,轻描淡写地说,“阿离和玉环扬名长安之日,也就是尧天真正面世之时!”
平康坊的夜色就如同又一个白昼。
无数灯火将路边的各处乐楼点缀得光耀夺目,丝竹管弦声中,衣香鬓影,觥筹交错,每天夜里都会有不计其数的人光顾,然后在曲乐歌舞声中一掷千金。
而在这挥金如土,堪称长安娱乐第一坊的平康坊,连日以来,有诗句广为流传。
杨家有女初长成,养在深闺人未识。
昔有佳人公孙氏,一舞剑器动四方。
然而,任凭好事者如何打听,可平康坊中那些歌舞姬中,既没有美艳绝伦的杨姓女子,也没有那个剑舞无双的公孙氏。
直到有一天,平康坊中一座不起眼的乐楼中,突然传来了一个琵琶声。那声音起初极其细微,可街头那喧闹的人声却非但没有将其掩盖,反而不断有听到琵琶声的人止住说笑,停下手头的事,甚至连店中正在表演的歌舞曲乐也为之暂停。
一时街上行人驻足,各处乐楼上,也有不少人探出头来张望。因为,那琵琶声不是纸醉金迷的靡靡之音,而是铿锵有力的杀伐之音,乐声入耳,人人只觉心头战鼓擂响,金戈铁马,就连醉汉都瞬间为之一震,更不要说是那些还清醒的客人了。
“银瓶乍裂水浆迸,铁骑突出刀枪鸣。”
大街上突然响起了两句诗,当看到那个大袖飘飘,风姿飘逸的白衣身影进入了那座小楼时,也不知道哪个眼尖的人骤然嚷嚷了一声:“是那位有名的牡丹方士!”
“牡丹方士明世隐?他也会来平康坊?”
“真的是陛下曾经召见过的那个牡丹方士?”
好奇又或者说好事的人们从四面八方汇聚到小楼门前,当发现之前缭绕整条小街的琵琶声,赫然是从此传出时,最前头的人终于忍不住推开了那两扇虚掩着的门。而紧跟着,他就看到了小楼中央犹如水银泻地一般的那团剑光。
被堵在门口的其他人不甘心,纷纷拥挤上前,顷刻之间,十数人就从门口涌入。可是,眼前尽是剑器破空的凌厉风声和凛冽寒光,耳畔充斥着杀伐的琵琶曲乐,纵使平日性情再急躁的人,也禁不住规规矩矩站在那儿,目不转睛地欣赏着那举世无双的舞乐。
当阿离全神贯注跳完那段剑器舞时,这才注意到,竟然有这么多人围观——哪怕有过曲江池畔跳舞的经历,可这种事,说不上一回生两回熟。可是,看到一身白衣的明世隐含笑站在一旁,她顿时想到了自己的心愿。
要想扬名长安,让阿洛姐姐找到她,她就必须习惯眼下这一幕!
小楼门口传来了震天的掌声,那一天,曾经遍寻佳人杨氏和公孙氏而不得的人们,终于见识了两位绝世舞姬的诞生。
舞姬杨玉环和公孙离声震平康坊,小小的乐楼瞬间名声远扬。
而尧天的行动,也终于拉开了帷幕。这一夜,明世隐来到乐楼,亲口吩咐,盗取鸿胪卿李大人佩戴在颈项上的白玉瓶——传说那白玉瓶中,装着世间最奇妙的毒药。
阿离自然是跃跃欲试,然而,更让她斗志勃发的,是弈星带来的另一个消息。
传说李大人背后,便是那个曾经在崔家隔壁做下血案的组织!
仿佛是看出了阿离的情绪,明世隐轻轻咳嗽一声,淡淡地说;“阿离,之前那一次是你的初阵,而这一次,是尧天的初阵。”
阿离顿时心中一凛。她自己的初阵可以说是意外连连,最终能够全身而退,那也仅仅只能归功于运气,以及老师在背后的庇护。但这一次可不一样!
论舞乐,杨玉环天分才情实在是太过出众,她也许有生之年都不能胜过,但是,论潜踪匿迹,小巧腾挪的功夫……她可是有经验的!
阿离知道,自己那初阵绝对算不上什么成功的经验,但她依旧想当然地认为,在这样的任务上,她一定能有所表现。果然,当吩咐完之后,明世隐单单留下了她。
“阿离,玉环天资卓绝,才情不凡,但是,她也有很大的缺点,那就是太过超然物外。她虽然比你大几岁,但你记住,要好好照顾她。”
从明世隐那里接受了这么一个任务,阿离理所当然地在那吩咐的照顾两个字之外,加上了保护两个字。她当初没有保护好阿洛姐姐,但这次,她一定会好好保护玉环姐姐!
连日以来,阿离和杨玉环的舞乐赫赫有名,但更出名的却是她们那一条不成文的规矩——两人只在平康坊的这座乐楼中献艺,不接受达官显贵的邀约,不出去应酬。
又是一个高朋满座的夜晚,台上笙歌不绝,舞乐正酣,台下欢声笑语,觥筹交错。
然而,角落中却坐着一个头戴帽子,落落寡欢的粗犷大汉。他偶尔往台上看一眼,大多数时候都是一杯一杯往肚子里灌酒,仿佛只是纯粹到此借酒消愁。
只是,那死死握着酒杯,青筋毕露的手,却暴露出此时此刻人那绝不平静的心情。
终于,当乐声骤转急促,空中那手举花伞的少女舞姬如同陀螺一般急旋不停,引来下头无数喝彩时,大汉突然推桌离席,转身踉踉跄跄离去。只是在快要出门时,他却忍不住回头看了一眼,那双眼睛赫然死死盯着阿离。
直到最终出了乐楼,粗犷大汉方才透气似的摘下了头上帽子,露出了两只醒目的熊耳,正是销声匿迹多年的阿洛。
那个雨夜,她成功潜入了废坊,最初所得极少,但凭着一腔悍勇,最后搏杀数人,成功得到了一批废旧机关,却也因此得到了黑暗的关注。她没有抗拒,顺其自然接受了招揽,也接受了考验,几次出类拔萃地完成任务之后,她已然独当一面。
可当她转头再去寻找阿离时,却发现小丫头已经不在异人坊!恨意欲狂的她很想杀人,可那个狡猾的老店主却给了她一张阿离托人捎来的字条。
阿洛姐姐,等到阿离名扬长安的那一天,你别忘了来找我!
摸了摸怀中那张至今珍藏的字条,阿洛不禁苦笑了起来。她听到了那舞乐无双的传闻,原本很早就想来,结果却得到了一个晴天霹雳的消息。
她借助潜藏在长安地底的黑暗,磨砺出了一身本事,可他们却偏偏看中了光彩照人的阿离!好在她隐藏了自己的出身来历姓氏,否则她简直不敢想那后果。
若是他们动用同为混血魔种的她来下手,那时候,她又该怎么做?
乐楼中,阿离却没注意到角落中那来也匆匆去也匆匆的奇怪客人,表演告一段落,她和杨玉环联袂出来笑脸送客时,一个锦衣华服的中年人从雅座之中突然现身出来,抚掌大赞道:“怪不得连牡丹方士都吟诗赞赏,如此乐舞,绝世无双,真是我平生仅见!”
他在仆从的簇拥下傲然下楼,直接站在了高台之前:“我家兄长新园落成,可否请二位姑娘赏光表演一场?”
阿离不动声色地瞥了瞥杨玉环,随即就手持花伞,笑意盈盈地上前。在乐楼献舞已经有一个多月,从最初的羞涩不自在,到渐渐熟稔,再到如今大多数场合的应付裕如,少女为了照顾又或者说保护她的玉环姐姐,每次都主动揽下了出面待客的任务。
“对不住,我们姐妹二人从不外出献艺。”
“有第一次,便有第二次。”中年人皱了皱眉,语气多了几分强硬,“我家兄长可是当朝鸿胪卿李大人,陛下最信任的宠臣!”
围观人群瞬间炸裂,当即有出身权贵家的年轻公子没好气地叫道:“什么宠臣,谁不知道陛下身边最得宠的是大理寺卿狄大人!”
中年人闻言却也不懊恼,似笑非笑地朝声音来处看了过去:“大理寺看似位高权重,但干的都是些脏活累活,哪里像鸿胪寺乃是代表我泱泱大国的体面。更何况,大理寺只管那些重案大案,鸿胪寺却无所不管。就比如这座乐楼和在座诸位,也在鸿胪寺管辖之列!”
他拖了一个意味深长的音节,随后用一阵哈哈大笑声结束了自己的话。
怪不得老师说那个鸿胪卿李大人随身带着能致人死地的神秘毒药,能有这样一个自高自大,敢在平康坊就出言威胁他人的弟弟,这李大人绝对不是什么好人!
阿离心中鄙薄,然而,刚刚欲擒故纵的效果,她却很满意,此时少不得假作为难,犹豫不决。至于旁边的杨玉环,因为阿离一再要求,将那些场面上的繁琐应酬都交给她,自然而然就保持了沉默。
于是,那自称李大人之弟的锦袍中年人,在阿离表示要考虑的情况下,竟然强硬地留下了一份拜帖,随即扬长而去。他这一走,刚刚被压制的众多贵公子这才呼啦啦围拢了过来,你一言我一语,争先恐后地数落着李家兄弟的劣迹斑斑。
其中提到最多的,便是鸿胪卿李大人的好色成性,品行不端。
阿离手持花伞,楚楚可怜地一一谢过众人,当有人正义心爆棚地提出帮忙解决此事时,她却轻轻摇了摇头。
“从前那规矩是我和玉环姐姐想当然了。从今往后,每月初一十五,我和姐姐可以接受邀约,出外献舞乐,其余时候则不出平康坊,如此也不用再得罪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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