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的忧郁寡言,更加让女学生的暗恋潜滋暗长。有些时候,秋枝觉得自己是个感情上的小偷。但某些时候,柔石的一个眼神,偶尔一句话,又让她感到他们心心相通,感到他对她的期待和渴求。在这种微妙的煎熬中,漫长的两年过去了。四年级时,秋枝才了解到柔石的一些具体情况:柔石的妻子是个雨城郊区的村姑,他考上大学后,村姑种菜卖菜供他。村姑知道他一直想离开她,就要他把她带到城里,给她找一个工作。秋枝毕业时,柔石的妻子来到了大学里,做清洁工人,住他的宿舍,而他却在远离学校的城郊租了一间房子住。
柔石用冷战方式来解决婚姻问题,但妻子却改变了主意,不但不离婚,还到校长那里告他,说他生活作风不好。虽然无法举证,学校还是停了柔石的课。从此,柔石就在郊区的茅屋里写诗,过上半隐居的生活。少女的天性,是怜悯悲情事物的。换成秋枝和柔石这样的角色,忧伤的戏剧就要一幕幕上演了。她的内心无时无刻不在思念并为爱人而歌唱。爱人的不幸,一直给爱者的激情加温。秋枝内心沸腾。她以为,爱情的季节到了,他们的季节到了!
秋枝决定去找柔石之前,给他写了一封信,倾吐多年来的爱慕和思念。
他回了封简短的信。他说,他的名声已经不好了,人人都认为他是个忘恩负义的陈世美,希望她不要也站到世俗的对立面,那样会遭到打击,甚至被毁灭。他说,人所具有的幸福和痛苦似乎有很多,其实就只有一种,是和肉体有关的。所以,他才要生活在偏僻又简陋的地方,用肉体的折磨来获得精神上的解脱……
他的拒绝加剧了她的决心。
某个周末,秋枝在学校所在小镇的街头等长途郊区车,听见旁边的镭射影厅里播放柔石的一首情歌,倾吐那不可实现的爱情带来的无可奈何。街边林荫树下,游走着勾肩挽臂的情侣,柔石的歌飘荡在嗡嗡的白昼声音之上。秋枝的伤感情怀粉碎着她眼前的每一种真实,那些摇曳多姿的亲密恋人,仿佛都不过是梦里场景,都将面临心痛欲绝的结局,都将灰飞烟灭……她的眼泪哗哗流淌。
车来了,有着令人作呕的劣质烟草气味。她每年的寒暑假期搭乘的长途车,就是这种气味,一闻到这气味她就条件反射地晕车,就要呕吐,含多少姜片也压抑不住。她憋着气,抹掉泪水,用力蹬上了车,在靠窗的位置坐下来。
一路上,公路边是整齐的白杨树,树身用石灰水刷成了白色,像栅栏。阳光明亮,田野芳香,柔石会在如此明亮的时光里见她吗?他的歌声永远在她脑子里回旋,仿佛她的脑子里全是半明半暗的空气。她会在这样的白昼里惊扰他,然后向他发问?他会不会隐匿起来让她难以寻觅?她无数次在内心里准备好了要对他说的话,她要说:亲爱的柔石,请接受,让我们的灵魂与时光共枕,与梦想长存,让它们,在纯净的空气里呼吸,在爱情的呼吸里歌唱……
这些话很美,很适合她的内心,适合他们的这种感情,他认可吗?
她靠着车窗户睡着了。
在梦里,她经过一片绿色的山坡,来到一座崭新的茅屋。茅屋门窗大开,但无人影。这就是柔石的所在了!她轻轻抚摸墙上的草帽,桌上的书籍和水杯,画架上的画和墙角的小提琴……所有柔石的东西,仿佛都在秘密的呼吸着,弥漫出淡淡的、紫色的轻雾,令房间渐渐幽暗。幽微的旷野的光芒,从屋壁的各个缝隙透露出来,喷幽暗的屋子里来,这些柔软的微光,带来旷野的气息,三叶草的,矢车菊的,各种荆棘的气息,令她感到恬美的眩晕……
十三
秋枝很快醒来,当然不是在柔石的屋里,而是在郊区车上。她一直睡着到了终点站,司机不知是大意还是故意,没锁车门就走了。
天黑了下来,四野偶尔传来一两声犬吠。她惊慌,跑下车,却被几个穿“小港裤”(窄腿牛仔裤)的时髦青年围住了。他们开始拉她的书包,动手动脚,她惊惶失措,大声呼救。一个熟悉的高大身影出现了,他三拳两掌把一伙小青年打得落花流水。不等他们逃窜开,他抱着秋枝奔跑起来。
一切像电影一般不可思议。他将她放进一辆吉普车里,开车回雨城。
秋枝一路上沉默不语,浑身颤抖,惊魂未定。
她一直在回想在哪里见过他?似乎是在某次的晚会上……对了,有一个中秋晚会,彗星诗社演出诗话剧,她手里的麦克风突然没有了声音,他接过去弄了一下就正常了。此后,他一直候在舞台右边上,关注着她可能还会出现的什么问题。
他不时回头看她。她不说话,他也没说话。她不知道一切是怎么发生的,也不想和他讨论。
吉普车很快开到大学门前,他说:“我把车放好再送你去宿舍吧?”
秋枝急忙摇头,低声道谢,跳下车,往校园里一路小跑。(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