望远镜很重,她的双臂发酸。
她想再看一看自家,或许可以看到塞满杂乱花草和破旧花盆的阳台,可以看见厨房——那是她刚结婚时最喜欢的地方,虽然简陋,如果不及时把垃圾收集到背心式胶袋里提出去扔掉,就感觉无处落脚。
厨房曾经被早晨的阳光照得亮堂,她身穿朴素的棉布晨装,在那里做一家人的早餐,口里哼着轻快小调,心情欢欣……
就看一眼吧。
她找窗户,却看见门打开了。“我”先走出来,拉拉风衣的领子想把脸完全遮住。她看见自己站在小台阶上,等着。不一会,他出来了,卫强华,她丈夫,他身穿鲜艳的水洗布衬衫和米色夹克,显得格外年青。显然,他和她,像所有老夫老妻一样恩爱和默契。妻子让他先走一步,她再跟上,掸一下他的肩头可能有的头发什么的。然后,她将手臂放进他的臂弯里,依偎着他离去。
“这不可能!”
她几乎大叫起来。环顾四周,就是那个管望远镜的青年在等她,并认真地看他旁边的小闹钟。
镜头里的场景当然不可能,因为,她李英和卫强华,他们从来没有这样过,如此亲密、步调一致,恰似那些一同步入社交界或登上政治舞台的夫妻。事实是,她面对他会很羞怯,他也一直很生硬,很冷漠,一直令她局促不安。
她回到家里时,已经是傍晚。
丈夫没有回来,屋子里还是那么阴暗郁闷,气息有些陌生。她像往日那样陷入沙发里,看暮色消溶后夜对房间的吞嗜。
邻居们炒菜的声音响起来,是平安快乐的世俗生活交响曲,可她已经失去了。
她第一次无视那不做事就不准开灯的纪律,将所有房间的所有灯都打开。书房里,乱糟糟的大床上是几个小时前男欢女爱遗留下来的阵容。
她旋身回他们的大卧室,拉开衣柜,他给她买的黑色风衣和黑羊皮手袋仍挂在那里,挺刮刮的,因为她只穿过一次,就熨烫挂起来了。
那么,就是说,这样的行头他买了不止一套!
她感到昏晕,一头倒在床上。
不知什么时候,她被电话铃声唤醒,心嘭嘭跳。这声音很遥远,很熟悉,仿佛来自过去的生活,抚摸着她,抚摸着裹在她身上、笼照在房间里的凝重的孤独,要把这孤独震动,把她从黑暗中捞出来。
她心怀感激,感谢这声音,它似是来给予她帮助的。她想起身,但它停止了。
她感到绝望。
电话铃声再次响起,她一跃而起,冲到客厅,抓住了话筒。
“你他妈的刚才为什么不接电话?手机关机,电话也不接,是她回来了吗?”一个女人在里面破口大骂,正是那笑眯眯、高颧骨的小叶子的声音,“我告诉你,我不想再去你那个家,我小叶子,叶秀子,也不想再假扮你那黄脸婆!够了!够了!”
电话啪地挂断了。
她跌坐在沙发里。
许久之后,她想开电视,看看那张涂脂抹粉笑眯眯高颧骨的脸孔,证实一下刚才自己是不是出现了幻觉。
电话再次响起。
她的手伸向话筒,又缩了回来。
铃声似乎响得更急促了。
她忐忑地,抓起了话筒。
“呜——”里面传来女人哭声,像是装出来的,“阿强啊,”小叶子的声音温柔了许多,装饰着哭音,“你原谅我刚才的态度啊,我确实是太难过了,我……你想想,我跟了你这么多年,那小妖精刚一出现,你就……这样对我太不公平了啊……阿强,你说话啊。还有,你说过那套房是买给我的,为什么有人看见她住进去了?房产证到底是写的谁的名字啊?我要去看看,你还吩咐保安堵我,太过分了!”
电话里小叶子的声音渐渐高亢起来,重新变得怒火冲天:“不要以为你不说话,不接我的电话,不回应,我就忍了,那是不可能的!阿强?你说话啊!阿强?啊?喂?喂?衰人!衰人啊!”
李英冷静下来了。
阅历有限的她,在这关头,迅速理清了思路,准备说话了。
是的,她要说话了。他们一直当她是影子,是摆设,只能按他颁布的纪律、按他们的游戏规则生活,成为傀儡。她不干了!
她深深吸气,一手按住怦怦直跳的心口,说:“叶秀子!”
“啊?”叶秀子一定惊跳起来。电话里传来什么东西重重落地的声音,随即,叶秀子的声音严厉甚至有些凶狠:“你是谁?是李英?我知道你就是李英!刚才也是你接的电话啊?为什么不说话?你和我玩阴的啊?我不和你说,你把电话给卫强华,我要找他说话!”
李英的声音更有力了些:“他不在,现在是我要和你说话!”
叶秀子“啪”地把电话挂了。(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