撤去,他几度深呼吸之后,说了一句:“好了,别胡思乱想,去吃早饭吧。”
她瞪着他,惊讶得像根本不认识,将他上下打量。她真想问,元总,你是如何做到的,轻描淡写得就像刚才的争执,和一触即发的杀戮都不曾发生。哦对了,也许没有心的人,就能从容对付任何局面。
“为什么这样对我?”
“你先冷静一下,以后找机会,我会告诉你。”
“为什么这样对我?”
“祝融融,我的耐性是有限的。我现在不想谈论这个话题。”
但她天性固执,她盯着他的眼睛,仍是那句:“为什么这样对我?”
在那一刻,元烨突然感到羞怒难掩,那句狠话不由自主的冲口而出:“想生我的孩子,你也不掂量掂量,你够资格吗?”
“为什么?”她还是这样问,突然抬头,妄自猜测道,“哦,是为了青若?听说你们当年感情很好,你是要为她洁身自好?除了她谁都不会碰?那你为什么不娶她?”
“祝融融!”
她目光虚浮,没有焦距,自顾说:“你为什么还要娶我?我到底做了什么让你这么恨我?”顿了顿,她突然大口喘气,轻轻捂住心口,那里像有一把钝刀子在缓缓厮磨,“你怎么这样残忍?”
她慢慢起身,扶着床弦,一步步往前挪动,手压在肚子上,那里有她全心全意爱着的小生命,在此之前,她愿意用性命去呵护去换取。短短一夜,她再想不出这个小生命存在的意义,她废然道:“你觉得谁有资格生你的孩子,你就让她去生吧。元烨,我不奉陪了。”
“你敢走!”
她回头看他:“顾小飞跟了你三十年,你都能轻易撵走他。我又算什么东西。”她再没一丝一毫力气。
元烨拿出当年签订的那张契约,啪一声摆在桌面,“你走得了吗?”
祝融融上一秒还心平气和,说话叹气都轻轻柔柔,但下一刻,就在她看见那张该死的契约,她却突然像发狂一般,猛扑上去,叫嚣着,咆哮着,几下子将合约撕了个稀烂。
她边撕边叫,似在心里有一座沸腾不止的火山,已膨胀到极限,只求找到突发口。那张纸,在瞬间被她撕成碎片,她奋力一抛,雪片似的碎纸,在屋子中央纷纷扬扬。
元烨站在雪花背后,平静的说:“那是复印件。”
“啊------”她再控制不住情绪,一声嘶吼。带着足以毁天灭地的力道,突然冲到窗边,用尽全力以掌推窗,玻璃“哗啦”一声破碎,掉下三楼。
她不顾手心玻璃划破的伤口,强行摘下右手无名指上的钻戒。钻戒本就套得紧实,她怀孕后稍微长胖,加上一夜未眠,手指充血红肿,这么奋力一取,指上顿时被刮得皮开肉绽,血流如注。
她不管不顾,用尽全力将戒指抛向楼下的湖水里!那个闪光点在空中划下一道美丽的弧线,便迅速隐没在水边。
谁说钻石代表永恒,这颗极光,不就像他的温情,眨眼之间就能消失,不留丝毫曾经存在的痕迹。
他对她的行为冷眼旁观,不为所动。
她猛的转过身来,双目通红,带着永世泯灭不尽的仇恨,一字一顿的问他。她的声音清晰低沉,像从心尖之上刚刚剜下,新鲜得句句带血,字字诛心:
“元烨,镜湖莲白,碧荷接天,古刹菩提,暮鼓晨钟,如此温柔岁月,都是假的吗?”她闭上眼,相隔几秒钟,再喃喃自问一次,“都是假的吗?!”终于,一行清泪从她光洁的脸颊缓缓滑落。
他看着她,他就站在她身前不足两步的距离,他的手几番抬起,又徐徐放下。
祝融融将眼泪一抹,深吸一口气,抬起头来,不是乞求,不是询问,而是告知:“我今天就离开!你要拦我,除非将我杀了!”
说完她直径往外走。
他突然拉住她的手臂,质问她:“照慈寺的灵泉边上,我问你愿不愿意跟着我,你是怎么回答的?”他手上的力道紧了紧,声音放柔,像是规劝,像是诓哄,“你想要跟着我,就必须接受我的安排。”
“哈,”她笑一声,“原来跟着你真的会下地狱,这点你总算没骗我。对不起,我现在反悔了。”
他抓着她的手,不愿松开,轻声说:“你要什么我都可以给你!”
她厉声道:“我要人格,我要尊严,我要自由!而不是欺骗!不是阴谋!更不是利用!元烨!你不让我走,我会不自量力的以为,你他妈的爱上我了!王八蛋!”她将他猛的拉低几分,与之平视,然后用凶神恶煞的目光和愤怒不屈的语气,去掩饰言语之中那一丝疑惑,一些期许和一寸小心。她问他,“你爱上我了吗?”
他惊愕的看了她许久,终于长叹口气,转开视线,缓缓放开她:“若是你实在想要离开也可以,等你肚子里的孩子生下来,你就走吧,到时候我绝不拦你。”
祝融融不由分说,抬手一个耳光甩过去,响亮,干脆。他没有防备,挨了个结结实实。
她说:“你做梦!我明天就去医院将孩子打掉!”
元烨长到30多岁,还从没被人甩过耳光!今朝是头一回,对方竟还是个女人!
他怒不可遏,舌头缓缓顶了顶腮帮,那里火辣辣的一片。他从鼻孔里嗤笑一声,对她竖了竖拇指。
她以为他会变本加厉的对她,她做足了思想准备,无畏的与之对视。
下一秒,他抓住她的手腕,缓缓抬起。她愤怒的反抗,他稍加力道她便不能挣脱。他就这么看着她,他眼里的东西,深沉,浓郁,呼之欲出。她读不懂,也不想去研究。
两人就这么对持着,过了几分钟,他的声音仍是无波无澜,就像每一天督促她吃饭不能挑食那么平静,“你决定了?”
“是。还是元总也要像你父亲那样,留不住女人,将别人一辈子囚禁在这里?”
这个女人,她一而再,再而三的触他的底线!她真不怕死吗?元烨死死盯着她。
她同样的满脸愤怒,却没有那份威慑力,因为同时她又满脸泪水。
在元烨的观念里面,男人成大事不拘泥小节,更不受限于儿女私情,他明知这时心软可能导致满盘皆输。但她那时的眼泪刺得他极为不爽。说不上为什么,就是不舒服,心里很闷,堵得慌。
终于,他背对而立,烦躁的挥手,说一句:“我让老付送你下山。”便再不回头,大步离去。
她再不愿和他有丝毫交集。刚到山下,她便央求下车。老付是个老实巴交的中年男人,丝毫没有起疑。
云层逐渐堆积,厚实,黑浓。转眼便下起雷雨来。她在大雨中踽踽独行。手中没有伞,前方也没有目的。
一辆出租车经过,溅起半人高的水花。祝融融突然招手,那车又往前开了几十米,这才停下。
“小姐,去哪?”司机从后视镜看去。这个姑娘年纪不大,目光呆滞,身形狼狈从别墅区出来,难免叫人不往其他方面去想。
“?”她呆呆看着他,思考了好久,终于想出家里的地址。
半小时后,车尚未停稳,她推门就走。
“喂,没给钱!喂!那女的!”司机猛按喇叭。
祝融融这才恍然,上下摸索,回头说:“没钱。”
司机勃然大怒,一通好骂,却也拿她没有办法。对方神志不清,痴痴傻傻,难保脑子没有问题。最终,司机带着鄙视与啐骂,加大油门消失在雨帘中
她从路边的橱窗玻璃看到自己,狼狈,邋遢,潦倒,像丧家犬。回到家,她又该如何面对父母的追问,怎么没带伞,怎么一个人,怎么小元不送你……父母就会大题小作,一丁点细微的事,也能让他们大惊小怪刨根问底。更何况,她遭遇的事,无论如何都不算小。
她怀孕了,孩子的生父未知,她会离婚。而上星期回家时,母亲还在唠叨,趁肚子不显,赶紧将婚礼办了;趁爸妈还能动弹,你生的孩子我们替你带吧,正巧康康已经上幼儿园了;什么时候和元家长辈见个面吧,亲家还是多走动的好……
母亲的唠叨细细碎碎,每一句都是对女儿未来人生的憧憬。如今她这副模样,怎么能回家。
她在家门口呆呆站了几分钟,转身离开。
回到街上乱走。
身边的行人稀稀拉拉,有伞的步伐匆匆,没伞的抱头疯跑。只有她,在暴雨雷鸣中一步一步无意识的向前挪动。她就算走得快些,她又能去哪里呢?
转了一圈,天已擦黑。
她没有去处,又回到小区里。雨下的又大又急,路灯在雨幕中昏昏沉沉。四周没有一个人。她下意识护着小腹,不停的迈步,思绪恍惚。
这时,一楼有户人家亮起了灯,像冥冥之中的指引,她望过去。
灯光滤过窗帘,微微透出橘黄色的光线。她伫立不动,看了很久。
渐渐的,她开始有了思维,开始能够回忆。回忆涌如潮水,汹涌澎湃,不请自来。
由最开始断断续续的画面,到后来连续成章的片段。从她打破人家两扇玻璃起,从阳光下痴痴凝视他明朗的侧颜起,从心惊胆战的相信那句“考不进就绝交”起,从一次次在珠落玉盘的琴声中入睡起……
她以为往事已足够久远,远到如同天边的白云,经不起阳光照洒,就徐徐散去。却不想,无论她踏过多少崎岖的道路,无论她秉持过多少岁月的锤炼。无论日子是日新月异的翻滚,还是没完没了的重复……她只需要轻轻闭上眼,那些纯净明洁的年少时光,便能历历在目。像花儿一样,绽放在脑海里最清晰的地方。原来我们永远都不曾光华暗淡过。
那段时光,那是她一想起来,就温暖明亮,就能不由自主轻笑出声的过往。她像个拾稻穗的孩子,尖细着手指,拈着曾经那些生动的憧憬。那时候天高高的,云远远的。
她不是缅怀那段稚嫩的感情,她只是在她最脆弱的时候,不能拒绝她曾经一路走过的明媚的青春。那时她张着懵懂而虔诚的眼睛,矜持又莽撞的去探索一切未知的自己。
那时真好呀,她真羡慕。
大雨磅礴中,她蜷缩在那扇熟悉的窗角下,寒意来自体内,屋内的灯光让她温暖。
窗外电闪雷鸣,许宁坐在床头看书。突然,一团黑影在窗帘上一扫而过。他推开窗户,一只野猫往树杆上高窜而起。他四下看了看,又关上窗。
祝融融躲在墙角,一动不动,直到那扇窗户又重新闭合,她才缓缓蹲下身去。如果她的生活不那么光鲜美丽,她又怎能见他。
手机嗡嗡震动,她祈祷千万不要是妈妈,她怕自己会哭。
打开一看是短信,一个陌生的号码,一句前言不搭后语的问话------
“刚才是不是你?”
原来并不是妈妈,但她却哭出声来。
《总裁冢》上半部完
截稿于重庆新牌坊
2016317