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八 高山流水

 等那人上来，众人一见，果然是一谯夫。进了船内见了子期，只是长揖而不跪，俞伯牙是晋国大臣，眼界中那有两接的布衣。下来还礼，恐失了官体，既请下船。又不好叱他回去，只有说:”免礼吧。”接着叫童子看坐，弩嘴对樵夫说:”你且坐吧。”你我之称，怠慢可知。那樵夫也不谦让，俨然坐下。伯牙见他不告而坐，微有嗔怪之意，就问到:”刚才自称'听琴'的是你吗？我且问你，既来听琴，必知琴之出处，你且说说。”

    那樵夫答到:”此琴乃伏羲氏所琢，名瑶琴，世上独一无二，长三尺六寸一分，按周天三百六十一度，前阔八寸，按八节，后阔四寸，按四时，厚二寸，按两仪。有金童头，玉女腰，仙人背，龙池，凤沼，玉轸，金徽。先是五条弦在上外按五行:金，木，水，火，土。内按五音:宫，商，角，徵，羽。尧舜时操五弦琴，歌'南风'诗，天下大治。后因周文王被囚于羡里，吊子伯邑考，添弦一根，清幽哀怨，谓之文弦。后武王伐纣，前歌后舞，添弦一根，激烈发扬，谓之武弦。先五弦，后加二弦，称为文武七弦琴。此琴抚到尽美尽善之处，啸虎闻而不吼，哀猿听而不啼。乃雅乐之好处也。”

    伯牙见他对答如流，怕他是死记硬背，不过也很不容易了，想再试他一下，就问到:”足下既知乐理，假如下官抚琴，心中有所思念，足下能闻而知之否？”称呼已经不再是你我之称了。樵夫说:”可以一试，小子若猜不到，请勿怪罪。”

    伯牙将断弦重整，沉思半晌。其意在于高山，抚琴一弄。樵夫赞道:”美哉洋洋乎，在高山也。”伯牙不答，又凝神一会，将琴再鼓，其意在于流水。樵夫又赞道:”美哉汤汤乎，志在流水。”伯牙大惊，推琴而起，与樵夫施宾主之礼，问的姓名，原来这樵夫叫钟子期。当下两人把酒言欢，结拜为兄弟，正是:”合意客来心不厌，知音人听话偏长。”转眼到了离别之际，伯牙邀请子期与他一起去晋国，子期以”父母在，不远游”而婉转拒绝，伯牙感于子期的大孝，没有再做勉强，邀请他明年此时再聚，一述兄弟相思之苦。

    这一年里伯牙度日如年，终于一年期满，伯牙归心似箭，再到了这去年江水之边，可子期还是没来，伯牙自想可能这来往船太多了，贤弟不知道哪一艘是自己的，于是伯牙开囊，调弦转轸，想用琴声引来子期。才泛音律，商弦中有哀怨之声。伯牙停琴不抚，说道:”呀!商弦哀声凄切，贤弟必遭忧在家。想必是贤弟父母年事已高，离世后在家守孝才能失信于我。待我上岸寻他，”

    等伯牙上了岸，走了几里路，碰见一位老人，就去询问他钟子期的下落。这位老人说:”先生不必去了，子期是我儿，去年碰到了晋大夫俞伯牙，讲论之间，意气相投，结拜为兄弟。为了不他兄长俞伯牙失望，我儿白天上山砍柴，夜晚攻读诗书，终于心力耗废，染成怯疾，数月之间，已亡故了。”

    伯牙听了以后五内崩裂，泪如涌泉，大叫一声，傍山崖跌倒，昏绝于地。老人问旁边童子这个人是谁，童子说他就是俞伯牙。等伯牙醒了以后连忙给老人作揖，问老人子期埋在哪里，老人说道:”我儿死前对我说，因为与晋大夫俞伯牙有约，死后乞葬于马安山江边，以不违背诺言。”伯牙又是泪如涌泉，几欲昏厥，镇静后要求和老人一起去拜子期。

    伯牙来到子期新坟前，放声大哭，拿出瑶琴，弹奏了一首给他亡弟听，然后把音意朗诵给老人听:

    ”忆昔去年春，江边曾会君。今日重来访，不见知音人。但见一杯土，惨然伤我心!伤心伤心复伤心，不忍泪珠纷。来欢去何苦，江畔起愁云。子期子期兮，你我千金义，历尽天涯无足语，此曲终兮不复弹，三尺瑶琴为君死!”

    朗诵完后，伯牙拿出刀割断琴弦，双手举琴，向祭石台上，用力一摔，摔得玉珍抛残，金徽零乱。老人大惊，问道:”先生为何摔碎此琴？”伯牙道:

    “摔碎瑶琴凤尾寒，子期不在对谁弹!春风满面皆朋友，欲觅知音难上难。”

    呜呼，子期已死，知音不再。敢问这天下之大，伯牙能给谁弹这一首”高山流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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