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有人。
他还是那副细皮嫩肉的无害模样,但站在一片血海里,就莫名地很恐怖了呀。
“你,没事吧?”巫昇说官话很生疏,准确地说,他是出了寨子之后才开始学的,短短几十天,能学成这样已经很不容易了。没什么怪腔怪调,就是说话有些慢,声音空灵得宛如志异小说里的山精鬼魅,透着那么一股子的邪乎。
祝梁当然没事了,他只是觉得他最好还是收起对小美人的轻蔑之心,这根本不是一朵路边的寻常小花,而是吃人的霸王花:“我没事,谢了啊,兄弟。”
“我们,两清。”巫昇拒绝了道歉,只是用黑白分明的眼睛直勾勾地看着祝梁。
祝梁这才明白了巫昇的意思,这家伙看上去傻乎乎的,其实心里比谁都明白,特别会把握报恩的尺度。不管祝梁是听了谁的命令,终究是他在寨子的问题上出了力。所以巫昇会救他一次,好让彼此两清。
至于巫昇一路听话地跟着上京的举动,大概就是想去找到真正下令救了他全族的人,还了这份救寨之恩。
“你这么厉害,根本不需要别人救你们寨子啊。”祝梁忍不住嘲讽,他因为巫昇可是少了不少的乐趣呢。
“需要的。”巫昇却好像根本听不懂祝梁话里的意思,一板一眼地回答,说完就直挺挺地晕了过去,像是终于用完了身体里所有的能量。巫昇随身携带的小东西在巫昇昏过去之后,就十分警惕地戒备在了他的周边,让祝梁没有办法靠近。
最终,两人就只能这么干耗下去,一直等到几天之后,巫昇才不紧不慢的醒了过来。
也因此,他们错过了与池宁约定的回京日期。祝梁和巫昇再怎么日夜兼程地赶路,也晚了。最后一天,他们好巧不巧宿在了真静寺,远望京城的方向,祝梁长舒一口气,总算在“择三”之前回来了,他也终于不用再和那个邪门的巫昇绑定了!
《如何与一个双性小美人相处?》
看他玩蛊。
从入门到放弃,就是这么简单。
***
大内。
池宁的宫斗培训进行正得有声有色,如火如荼。
除了比赛以外,池宁还请了几个与他有交情的资深太监、嬷嬷,来给应选们上课。传授的东西显而易见,名义上是嫁给世子后,应该当怎么样一个真善美的可人儿,有哪些东西是绝对不能碰的,实际上就是在告诉她们宫斗都有哪些常见小手段,给她们画了个重点。
三十五名应选也是活学活用,很快就把嬷嬷教导的东西用到了日常里。合纵连横,波谲云诡,让掌事的宦官心力交瘁。
他是来当公公的,不是来当包青天的啊。天天请他断案,叫他做主,简直无福消受。
宫斗的前五名选手基本已经卡死,虽然五人的名次时有轮替,但长着眼睛的人都能看得出来,最后的赢家肯定就是从他们五人中诞生了。
叫人意外又不意外的是,容貌从不占优势的姬似雪,也在这五人里牢牢的占据了一席之地。
之前李石美就说过,他有点看不透姬似雪,她的很多行为看上去可笑又荒唐,却总能在最后得偿所愿,让人很是奇怪这到底是怎么样的一种魔力。
李石美甚至一度怀疑,姬似雪是不是就是那种干啥啥不行,气运第一名的人。
直至池宁无意中从打开的直棂窗里,看到了姬似雪放在房内的一个石簪。那感觉池宁可太熟悉了,他一边悠闲地躺在躺椅上,看应选们上无为殿大宫女阿容的礼仪课,一边分神在脑海里与原君对话:【那是执吧?】
原君在心里点了点头,饶有兴致地扩大视野,对着石簪仔细研究了一番后介绍道:【很特殊的一种执,是可以藏在簪子里的人形执。】
“!”池宁心说,这个我懂啊,话本子里常有的那种随身老爷爷。
【是随身小娘子。】原君一眼便看破了藏在石簪中的东西的真身,他比池宁更了解执,但却在说到一半后停了下来,问池宁道,【想知道吗?】
池宁肯定想啊,姬似雪现在是他比较看好的应选,万不能有错。
背景音是宫女阿容有些惆怅的教导之声:“姬应选,手再低一点,您看我刚刚是怎么做的。”
“但是,我觉得这样比较好看啊。”姬似雪又开始了作精的日常。
【说句好听的,我给你指条明路。】原君逗着池宁。
最近池宁需要原君的时候越来越少了,虽然原君以前也觉得池宁已经是成熟的大人了,很多问题应该学会自己解决。但当池宁真的开始忙于事业,再不在一些小事的享受上祈求他后,他反而有些不能适应。
【爸爸!】池宁立刻表达出了他最大的诚意,一点羞耻都没有的。
原君:【……】但他并不是很想和池宁当父子呢。他更想,呃,他自己也说不上来他想要什么,反正就是不要父子关系!
池宁也敏感地察觉到了原君无声的不满,就又试着换了一个更羞耻的:【所有神仙里最伟大的那个啊,我的原君大人,我愿永远追随您,仰慕您!我是如此强烈地想要与您在一起,一刻也不分开。】
怦,怦,怦。
原君觉得他大概被池宁影响得太深了,竟也开始抵抗不了这种好听话了,虽然这个条件是他提出来的没错,但最后溃不成军的也是他,他只能扔下一句:【那石簪里的执想取姬似雪而代之。】
“!!!”
正说着呢,姬似雪就突然像是换了个人般,赶在宫女阿容发火之前,做了一个极其标准的行礼动作,甚至比阿容本人做的还要标准。
池宁这一回总算看清楚了,一层淡到好似透明的灰色雾气,从姬似雪的房中冲出,裹住了她的周身,像是给她套了一层谁也看不见的皮,指挥着她做出了阿容宫女要求的动作,她就像提线木偶一样,由别人远程遥控。
阿容再挑不出姬似雪的问题,只能作罢,道了句:“您自己心里有数就行。”
姬似雪再次化险为夷。
那团萦绕在姬似雪周身的雾气也随之散去。
但这一幕已经足够池宁脑补很多东西了。这什么执,果然就是话本里的鬼吧?神志不清的执是大多数,但也有力量强大、头脑清醒的,在这些强大的里面,与常人无异能交流对话的,都只是最基础的款式了,像石簪这种准备夺舍的,才是真正的厉害角色
【不是夺舍,是更类似于融合的一种手段。】石簪执需要让姬似雪与她尽可能地相似,两人才有可能合二为一。原君对于这种行为没有任何想法,既不觉得她是个威胁,也不想要来一个什么替天行道,因为……【姬似雪也不傻,她看上去事事仰仗石簪,却已经暗中在收集对付执的办法了。】
这就是一场所有人都看不到的,只存在于姬似雪与石簪执之间的博弈,两人心知肚明,彼此互相利用,没有谁是完全的受害者,也没有谁是百分百的施害者。
只能说是两个自私自利的人,在为了自己的未来而不择手段。
池宁缓缓的点了点头,也就是说,不管是谁掌握了姬似雪这个身体,都对他搞乱新帝的后宫有利。
姬似雪这个渔女很清楚她在与虎谋皮,也不介意继续谋下去……
池宁想着想着就沉默了,莫名地觉得这个剧情有点眼熟呢。他低头,看了眼今天幻化成一块玉佩,紧贴在他腿上的原君。
他俩的关系,和姬似雪与石簪又有什么区别呢?
【您不会刚巧也会化成人形吧?】池宁突发奇想。
【我为什么不会?】原君反问,池宁对他邪神的身份是有什么误解?他真的是无所不能的好吗?
【……那我怎么没见过您的真身?!】池宁真的是惊了呀。
【木头就是我的真身。如果你是问我为什么没化成人,因为太丑了啊。】原君毫不客气地指出,他好好一截漂亮的乌木不做,为什么要当人?横生出长短不一的四个“枝条”,木头的一侧凸出来奇奇怪怪的几处……这样的奇形怪状,到底有什么值得变的?
【???】池宁第一回知道,原来在原君眼中自己才是个怪物。
不过想想,真的很有道理啊。人类觉得木头成精很奇怪,木头肯定也会觉得人类很奇怪啊。大家都不是一个物种,又怎么会有一样的审美呢?觉得万物皆有灵,所有妖向往的终极肯定是变成人,只是人类下笔编撰时的一种傲慢罢了。
今天的池宁也是一个沉思临呢。
原君看破了池宁的沉默,特别此地无银三百两地补充了一句:【当然,你在我眼中与他人不同,如果你想,我可以把你也变成这世间最漂亮的木头。】
这就不必了!!!
在四选即将开始之前,应选们还会有一个得到神宫监赐福的活动。这也是太-祖立下的规矩,太-祖是个不信鬼神不信佛道的……迷信之人。他坚信吉凶之兆,命理八字。在选儿媳、孙媳方面,他尤其相信这点。
为了防止有人利用八字陷害对手,蒙蔽于他,太-祖的解决办法就是不管八字好坏,让神宫监赐一回福,那就肯定都是有福之人,百分百合八字了。
一个很神奇的脑回路,差点骚断了当时皇室所有人的腿。
但不管如何,这个赐福的传统就被这么霸道地定了下来,成为了祖制,一定会赶在每次选婚的最后来这么一下。
大家一起变成有福之人。
池宁年幼入宫时,也接受过类似的仪式,他当时就对这一套根本不信的。什么福不福的,他要是有福,他就不会失去爹娘,不得不选择入宫这一条路。
人的命只会由未来的自己决定,而不是依靠什么虚无缥缈的神佛。
但这一回,在带着应选们前往神宫监求赐福后,池宁才意识到,这些神宫监的和尚道士是真的有点本事。
【他们的赐福,更像是在灭执。】原君解释。在经过这场法事后,没有任何外界的执念可以入宫。
池宁有点担心了:【那您……】
【自是不怕。】原君其实更想说的是,我要是怕这个玩意,你当年入宫的时候,就已经失去了我呀,现在担心会不会有点晚?
池宁也是关心则乱,一时没转过弯来。听到原君确定不会有事后,就放下了心,继续了刚刚的思考:【这个仪式存在的真正意义,不在于我们到底会不会变得有福气,而是保证让宫中的贵人不会再接触到外界来的恶意。】
【可以这么理解。】原君也是没想到,启太-祖竟藏了这么一手本事。
原君不怕,但有些执却已经隐隐要受不了了。
池宁带头跪在软垫上,很清晰地听到了身后传来的声音,石簪发出了凄厉的尖叫,好像已经有些受不住神宫监的仪式了。
她对姬似雪道:【啊——!姬大丫,你是要害死我吗?!】
是的,姬似雪的本名其实是叫大丫来着。想想吧,她的爹娘都是斗大的字不识一个的渔民,又怎么会给女儿起这样风花雪月的名字呢?这是石簪给她起的,利用差役来登记良家子的漏洞,给她升级了个好听的新名字。
姬似雪猛地站起身,扰乱了整个仪式,众人齐齐抬头看向了唯一站起来的她。
掌事的宦官真的要厥过去了,翘着兰花指怒斥:“姬应选,您这是要干什么呀!”要不是条件不允许,他其实更想破口大骂“你这贱皮子是不是想死”。
姬似雪不断道歉,却打定了主意要冲出殿内。
池宁挑眉,姬似雪竟没有趁此机会弄死掌控她的石簪……她到底想要干什么?为了搞清楚姬似雪的打算,池宁开了口,算是抬了她一手:“大概是不舒服了?先下去休息一下吧。”
池宁发了话,旁人自是不敢置喙。
姬似雪和石簪里的执,同时对池宁投来了一个感激的眼神,然后便匆匆忙忙跑出了举行仪式的大殿。香火缥缈的堂前,供奉着的法器隐隐褪去了金光。
原君可惜道:【她再这么超度下去,就要有烤肉味了。】
【所以,】池宁犹豫了一下,试着猜测,【您这是想吃烤肉了吗?】
原君:【……】
姬似雪到底想要干什么,池宁很快就知道了,她这个人是一刻也不肯消停的。或者说,她早就瞄上了这次的赐福仪式,在应选们集中在神宫监住下沐浴焚香的当晚,就是她实施计划的真正时机。
姬似雪不是不想弄死石簪,而是觉得就这么直接弄死,太不值了。她想了个更加毒辣一些,且能够一箭双雕的办法。
就在这天晚上,她引石簪去攻击了也在排序前五里的郑应选。
虽然姬似雪也在前五,但最后“择三”要的只是三个人,她不能保证自己的万无一失,自然是要想办法让竞争对手能少一个是一个的。而郑应选此前一直在与姬似雪找麻烦,早已经让姬似雪怀恨在心,她不对付她都会免得比较奇怪。
那一晚,神宫监金光大盛,几乎所有人都看到了。
在一片电闪雷鸣中,原君出手救下了垂亡之际的郑应选,而神宫监的道士宦官则趁机一举击碎了姬似雪的石簪。
姬似雪跌坐在地,脸色苍白,好一会儿后才劫后余生地号啕大哭了起来,仿佛她受了多大的委屈。
只有很少的人心里清楚,姬似雪就是故意的。
这是一头已经开始变得不再那么受控制的野兽。池宁遗憾地叹了一口气,如果找不到制衡姬似雪的办法,他大概就要放弃这颗好用的棋子了。
***
不远处的京郊,一个失足跌落山崖的小娘子,缓缓地睁开了眼睛,对眼前的巫昇弱弱地道:“是您救了我吗?”
巫昇面无表情地点点头,应该算吧,他深夜在寺中感应到有生命的气息在消散,本想来带着祝梁来救人的,却还是晚了一步。这人求死之心还是十分强烈的,根本没给别人救她的机会,只是,奇怪的事就这么发生了。
在生命气息消散后的刹那,她竟然又还魂了。
“我叫……我什么都不记得了,只记得自己叫姬簪,对恩人无以为报……”姬似雪的石簪也不是好惹的,在最后还是给了她一个逃脱的机会,让她就这么稀里糊涂地和一个死人融合了。
她决定从今天开始叫姬簪了,记住这一回的教训,好狠狠地报复回去!
不过在此之前,姬簪想着,她得先解决了眼前这两个麻烦又多事的女人。倒不是杀人,她现在已经变成了普通人,没那个本事了。只是救命之恩很麻烦,她想赖账!你们救的是这个身体以前的主人,与我姬簪何干?
“不,你可以报。”巫昇打断了姬簪的话,转头问一身女装的祝梁,“她,好看?池大人,要吗?”
巫昇说得断断续续,祝梁却还是凭借多日的相处,明白了巫昇的意思。还别说,眼前这女子的容貌,美艳得竟不输于他,是池宁想要的那种祸国妖妃。祝梁不甘心地点了点头。
巫昇的眼睛一下子就亮了,他尽可能地对姬簪解释:“你要报答,我,我要报答,池大人。你,帮池大人。”
“您说的池大人,是东厂的那位吗?”姬簪因这个名字而停下了自己的算计。
巫昇点了点头:“大人需要美人,给祝的信里这么说。”
“请一定要让我报答这份恩情。”姬簪一点点地勾起了一个危险的微笑,遥望京城的方向。姬似雪,没想到吧,我们并不会分别很久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