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柳欺霜侧身,微微点头,“嗯。”
王禧脸色骤白。
因为段崇轩一声道破这女子的身份,让他出鞘的刀再次回到鞘中。
亲眼见过柳欺霜的人很少,她长年在兮华峰上修行,不热衷于扬名。但并不代表她籍籍无名。
相反,因为多年前的西泠山一战,直到今天,修行界也依然不敢忘记她。
像君煜当年一样,她很好的向世人诠释了,什么叫战力远远高于境界。
王禧示意禁卫军都退下,端正的行了见面礼,“沧涯路远,敢问柳道友为何而来?”
对方的诚意和礼数,给予了最大程度的尊敬,按照常规,怎么也得给点面子,寒暄几句。
但柳欺霜只是硬生生的道,
“接我师弟。”
王禧的脸色更不好了。
段崇轩突然有点想笑。因为他知道,师姐不是故意不给面子。而是没有太多与人交往的经验,不会说话。平时和师兄弟交流还能好些,遇上陌生人,只能被当成性情冷傲之辈了。
王禧又道,“柳道友,此事牵扯甚广,更多还是北皇都的家事……相信您当年也略有耳闻,殿下为何去沧涯山拜师……道友若能袖手旁观,王某可在此立下誓言,大事功成之日,王爷必不忘道友今日之义。”
这话的诚意更高了。更是一种变相的许诺。因为他确实不想动手。
这茫茫大海无处借力,对方却能凭空而渡,真元仍充沛无比,轻巧拂袖就化去自己的箭势与刀势,仅是这一点,就足以让人忌惮。
段崇轩确实是剑圣弟子,但那也是掌院先生一纸荐信送进兮华峰的。
先生为什么肯写信?因为他原本的身份。
换言之,他若不是太子,或者段圣安死去,不再是皇帝,这剑圣弟子的身份也算不得真。
王禧是这么想的。
每个在权力中心斗争已久的人都会这么想。
大利所在,人心所向。
可是兮华峰没人这么想。
柳欺霜甚至不知道他说的王爷是谁。
但她说了她今晚最长的话,神色很认真,
“我不管他为何来沧涯,他既然真心拿我当师姐,我便真心拿他当师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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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陆。云阳城。
深秋时节,道童白日才扫过枯叶,眼下刚入夜,就又落了满庭。
掌院先生坐在院里,褪去了往日端正的峨冠博带,乌发用一支木簪绾起,一身简素的天青色长衫,更显得随性散漫。
似是秋风太萧瑟,他唇色微微泛白,就连眼角的细纹都深刻了几分。
他见卫惊风从屋里出来,虽然不知眼前人伤势如何了,仍如往常般问道,“可要喝茶?”
剑圣没有回答他。
而是看了一眼天色。
头顶的浩瀚夜空,被院墙与远处的广厦遮蔽,切割成不规则的一块。
依然能窥见星河璀璨,宁静而美好。
一切与往常没有什么不同。
但是掌院先生脸色骤白!
庭院中,他们头顶的天空,竟然开始剧烈晃动,龟裂的细纹从卫惊风目光落处延伸扩张,最终遍布整片视野。
就像打破一层琉璃罩,假象碎裂,真正的天空露出本来面目!
黑如泼墨,无星无月。
“哗啦!…——”
幻象破除是没有声音的。这一声,是掌院先生手里的茶盏摔在了地上,溅起的瓷沫在他手背划出了一道细细的血线。
血迹流过青白的皮肤,滴滴落在凋零的槐叶上。
他身形摇晃了两下,右手扶住了石桌。
卫惊风眼底一片漠寒。
蓦然对上这样的眼神,他下意识想解释些什么,“不会伤人性命,只是把人留在静思阁,至于你徒弟,更不会有事……”
卫惊风没有分毫动容,只是道,
“你过去不会这样。”
掌院先生垂下眼,不再说话。
因为无话可说。
他想,你也说了那是‘过去’啊。这些年我算计你还少么?
他劝卫惊风留下养伤,然后用阵法隔绝此地,连天空都是假的。
维持一个要瞒过圣人耳目的阵法,需要付出代价和极大的消耗。以至于是碎瓷的边缘,都能轻易划破他的皮肉。
这一切只是为了兴善寺之事可成。
后患可绝。
卫惊风依然冷漠的看着他。
掌院先生明白了他的意思:胜不了魔尊就向后辈出手,无耻之尤。
庭院里起了萧瑟秋风,卷起层层落叶飞舞。
风去时,院里只剩了一个人。又好像从始至终都只有一个人。
他缓缓蹲下来,一点点收拾地上碎裂的瓷片。
茶盏碎裂处,同样是那天阵盘被毁去的地方。
同样是卫惊风很多年前送他的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