瘴疠之气,都似被自灵脉溢出的离火之息灼烤得俱消散无踪了,而复前行百里,便是佳木芳草遍地,灵禽异羽漫山,俨然已换了一番天地。女娲往树下的影子中一侧,身形融入其中,悄无声息地匿去了行踪,倒是陆压还穿一身颇为惹眼的雪白,压着朱红的纹,衣衫一闪就淹没在了繁密的桫椤树后。
本来到此就各行其是了,三清信得过他足够全身而退,作此番撩拨之后亦能保证女娲不受其累,便不想平白掺和。陆压与凤族有何旧隙,并不需要他们去关心,即便是做了多年邻居的太清与玉央,其实也并不熟悉完全恢复记忆之后的陆压是个怎样的人。
倒是通天挨个递过枚香囊,却是路上顺手做的,清心静气长期有效。陆压一句废话都没有地笑纳了,倒是女娲有些讶然,问:“每个都不同吗?”
通天正倚坐在一株梧桐木上,一挥手理所当然道:“怎么能都相同?你同仲兄一样用栀仁白芷的还凑合,陆压那份里头的紫荷给你就丝毫没有用处。”
“……哦。”
其实女娲更喜欢紫荷的味道一点。
——南明之地多碧梧桐,云霞灿然缠绕,远看似有凤来栖。
这说的是南明山中的梧桐木,事实上整座山的唯有这一株梧桐,独木成林。它扎根于峰顶的火山湖畔,枝叶极力地铺展开来,荫蔽了大半个南明山。日光在叶脉间穿行,在离火之息弥散的山中,太阳星的光辉显得极为淡薄,细细一捧拢在墨黑的发上如同雾纱。
而通天正栖身于一处桐枝上,膝上横着剑,无鞘。
他慢慢摩挲过澄如秋水的剑身,锋刃上映出眉目,眼角内勾,至尾挑起,这样就带出了一点凤眼殊寒的意味,却无雍容之意,些微的笑意也带上了淬冷的刀兵之气。
自来时,青萍剑已开锋,也沾了十数次的血了。
果然是不缺练手的机会,通天很快也发现剑其实不必练,行至穷途,救死扶伤的一双手握起杀器来,也能削人顶上三花灭去胸中五气,夺人生机一线,利落得很。
剑身上映出他眸色清明。
当救人的医者握起剑作为杀人者,就要说是他变了本心,忘却初衷,也都是无稽之说。他固非掌生灭夺予者,为医抑或持剑,从来只想回护所珍视之物。
在他身前横过一根树杈,一羽白鹤缓缓落于其上,一张嘴却是个童子声音,细细地禀告过诸事。玉央此行随侍只带了白鹤,也不过充当个传讯的,到了此处他简直是打掩护的最好选择,南明多羽族,让他来去一点都不打眼。
通天问:“这么快就好了?”
白鹤曲了一下颈子,答道:“南明之界以西有些许异动,二老爷说夜长梦多,最好趁早准备启程。”
通天慢慢重复了一遍:“南明以西?”
白鹤道:“陆压老爷传讯说,遇到了些许麻烦,怕不得不从西边走了。故此二老爷方来催促。”
通天收了剑,闭目道:“这便走罢。”
再聚首的时候,就发现陆压和女娲显然有些狼狈样子,女娲的髻发微微散乱,而陆压袍角朱纹处更是不知被什么人印上了一片焦黑。
玉央冷冷道:“还要借西方魔教新起之势来摆脱追来的人——你惹到元凤了?”
陆压笑,一时没压下喘音,仿佛微微叹息着道:“可不是么,竟然留了个□□守在这旧库里,也不知道是看重些什么。”
女娲脸色却异常的苍白透明,一言不发,指节紧扣,还带着些微的颤抖。
陆压只得安抚她道:“这不是夺回来了吗。”
女娲于是咬着牙一字一字地迸,埋下头谁也没有看:“兄长的蛇蜕,缘何会落在元凤手里,还被深锁此地如同弃置——我定要问个清楚明白。”但其实,问明白了又能如何呢。
灵蛇的蛇蜕,光指的是化形之时脱下来的那一层,不算本身作为材料的价值用途,对于蛇本身而言,怎么算是挺重要的东西。
一时沉默,谁也不知道要说什么好。
通天不由得地想,初化幼弱的伏羲,独自长在南明山中,而元凤,早早的就是南明之主。异种非禽羽之族的伏羲,在开启灵智化形之初,究竟经历过一些什么;而交付给伏羲自己一点本命真火的元凤,那时候又是怎么想的,他在伏羲最初的生命中扮演了怎样的角色?
女娲紧护着的蛇蜕雪白而带有细密诡奇的花纹,鳞纹七彩流动不休,至此的诸般事端,也如同这些纹样般交错纠缠成了毫无头绪的一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