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因里希像被安巴洛的话从不为人知的思绪里惊醒, 但这种恍惚的神色只在他脸上出现了短短一瞬,安巴洛再看的时候,已经看不出他刚刚对着玫瑰丛出神的痕迹了。
“你在布列斯特地区置办了个人产业。”
海因里希将视线转向自己这个低调得过分的血脉兄弟。
有那么一瞬间, 安巴洛感觉天灵盖被人打开了,一瓢冰水泼了进来,他的脸上瞬间失去了色彩, 半躬着的脊背关节全都锈死了。
过了很久, 他慢慢地放松下脊背的肌肉:“一点座小印刷厂而已。”
“你接受了罗德里的委托,替他印刷那些在教皇国点起绞架之火的册子,换取长子亚瑟免于征兵役的恩准。”
“我不认为我需要事事向家族汇报。”
“你在帮助家族的仇敌。”
“那是你们的家族,不是我的家族。”安巴洛他绷紧了面颊上的线条, 没有试图补救。从迁移产业到与罗德里大主教达成交易, 为防被人发现, 每一步都由他自己亲自完成, 走得小心翼翼。
但显然, 他自以为是的谨慎,在海因里希面前就是个笑话。
“你让我来, 就是为了这个?”安巴洛冷静了一会, “不要伤害我家人, 我发誓我没有做危害家族的事, 我只是……”
“你只是在挣脱这个姓氏。”
海因里希替他补上了后面的话。
安巴洛的瞳孔瞬间缩紧,在这一刻,他感觉自己的一切都被剖开了。
他能够心平气和地称呼自己的血脉兄弟为“大人”, 能够安知若瑜地当一个谁也瞧不起的无能之徒, 不过是因为他以某种居高临下的怜悯和轻蔑看着这个家族的人,看着他们像盘踞在腐肉上的蛆虫,为了脏污的血食涌成一团。
但其实这么多年他维持的某种居高临下的优越一直都被人清清楚楚地看在眼里。
所有的优越瞬间变成了另一种嘲讽, 基于这种优越而建立起来的自尊简直要被打碎剥落。
“你不像海因里希家族的人。”对方平静地说。
安巴洛像被针猛地刺中,脸颊抽搐了一下,类似的话听过很多次,多数投注到他身上的目光最后总会以这样的一句话为结尾。时日久远的,刺得最深的来自他父亲之口——他试探地问过父亲,如果奥托不愿意继承家族……
后面的话在老海因里希不带感情的目光里自动消失了。
——想都别想。
老海因里冷酷地说。
——海因里希家族的继承人只有一个,最令我骄傲的那个。
好吧,安巴洛对于这个答案出乎自己想象的平静,他只是以一种令本人也觉得惊讶的恶意想,那就看最让你骄傲的继承人能不能让你骄傲下去了,而他?他又不是非要“海因里希”这个姓氏不可。
“你也不像,可惜你不得不当个海因里希。”
安巴洛握住了他最尖锐的武器,猛地将它拔了出来。
话刚一脱口而出,安巴洛就后悔了。他的兄长目光骤然冰冷得让他毛骨悚然,不寒而栗,而他心知肚明那是怎么一回事……他绕过重重叠叠的往事,精准地触及某件绝对不该被触及的事。
有那么一瞬间,安巴洛被杀意笼罩,动弹不得。
他都快确信海因里希一定会杀了自己的时候,对方移开了目光。
“罗德里大主教正在引火焚身,你将海薇送到圣玛丽修道院,修道院长的赞助者布列特侯爵真正效力的主人是圣特勒夫斯二世。”他平板地说,“他正奉命搜查到底是谁违背禁令,印刷了那些书籍。”
安巴洛如坠冰窟。
…………………………
“布列特侯爵不幸从马背上摔下来了。”
卡斯泰枢机低垂着头,谨慎地同教皇圣特勒夫斯二世汇报了这个坏消息。
“谁做的?”
“确认过了,是意外。”卡斯泰枢机说着连自己都不相信的话。
布列特侯爵的死让追查《血液循环与再论教义》的线索就此中断,意味着还是有人将手伸到了教皇国——是鲁特?还是罗兰?亦或者雅格?不得而知。但卡斯泰枢机打心里希望教皇能够相信这个原因——他实在是不想看到第二波大清洗。前面圣特勒夫斯为使教会回归“圣洁”的行动已经积蓄了太多的不满。
教皇城人心惶惶,卡斯泰枢机不得不为此担心。
“意外?”圣特勒夫斯二世重复了一遍,交叉手指,向后靠在教皇椅的高背上,一言不发地坐了一会儿。
卡斯泰枢机的心瞬间高高地提了起来。
“森格莱岛的情况怎么样了?”
听到圣父愿意掠过这个话题,卡斯泰枢机悬着的心终于放下来了,他立刻回答:“道尔顿攻占森格莱岛,罗兰和鲁特的军事物资已经转运到那里,舰队在港口轮番修缮,但目前还未有海上决战的迹象。奥尔西斯和约翰六世应该更倾向于谈判签署条约,至于阿黛尔女王……”
卡斯泰枢机停顿了一下,踌躇着组织措辞。
“没人打探出她是什么态度。”
“谈判?和约?”
他轻轻地笑了一声,摇了摇头。
“您不希望他们谈判吗?”卡斯泰枢机低声问。
... -->>
本章未完,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