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浅眼眶一热,扑进姑姥姥怀里,“姑姥姥,我回来了,春浅来看你了。”
张老太太被春浅揉搓的差点站不住,“好了,姑姥姥知道了,瞧你哪里弄的这一身泥,都蹭我身上了。”
春浅不好意思地站直身子,将花朵苹果献宝地递给张老太太,“姑姥姥,送你吃的。”
张老太太笑露出四颗牙,“我都没牙了,吃不动啦,你自己留着吃吧!”
春浅道:“那我送给佳昕姐吃。”说着往表姐屋里钻。
张老太太在她身后摇头,“一瞧便是佳晟做的,小淘气,小嘴儿比以前甜了,懂得哄人了。”
顾佳晟也摸了进来,低声喊:“奶奶,你午睡好了吗?”
张老太太收起笑容,“你跑哪里野去了?是不是上山下湖里玩水了?”她拉住孙子,上下仔细瞧,“可仔细了,要是我知道你敢下湖里游泳,我非叫你爹打断你的腿不可。”
“奶奶,我都记着你的话呢,从来不敢下水的,不信你回头问小毛。”
“小毛还不是什么都听你的。”
“那你问春浅,她不会撒谎。”
“我总会问的,敢撒谎试试。”
顾佳晟牵着张老太太衣角晃,“奶奶,你别生气了啊!我很听话的。”他抬脸看着张老太太,“佳昕怎么样了?”他已瞧见盆里的裹脚布有残留的血迹。
“我不要,滚开!”突然屋里一阵稀里哗啦,摔东西的声音,有东西从窗户飞出,划出一道弧线,落在院里的韭菜丛里。
“我的苹果花儿喲!”春浅从屋里飞奔出来,蹿到韭菜丛里,拾起那朵月季花儿的苹果,心疼地擦了又擦,缺吃少喝的年代,只有大小姐敢扔吃食。
张老太太脸色变了变,顾佳晟紧张地看着她,果然,张老太太尖叫一声,“小女子,你个欠打的,敢扔吃食了,怎么不叫天打雷劈了呢!”
春浅捏着苹果花被吓住了,姑姥姥尖细的女高音直冲云霄,屋里的声音戛然而止,佳昕表姐的哭声似那老桐树上的蝉儿,被堵住了嗓门,知不出声儿了。
顾佳昕扶着门框颤巍巍地走出来,泪汪汪地看着张老太太,弱弱地喊:“奶奶。”
角门跑进来一位青年妇女,到了张老太太眼前,弯腰道:“奶奶别生气,天热火气大,容易激出病来,有什么事吩咐我去做就好。大小姐,你且安生一点,别叫奶奶生气,奶奶给你裹脚,可不是为了你好?听说大户人家的小姐都是裹脚的,大脚丫子那都是穷人家的事,你可要懂得好歹。”
春浅瞧自己的纯天然小脚丫子,又躺枪。
张老太太也听不得这不着调的话,指了木盆,“这里没你的事,拿去洗了吧!家里少爷小姐的事你少过问。”
那是莲姨,姨妈租来给姨夫生孩子的女人,她倒是能生,三年抱俩,本来说是租五年,但不知道怎么,五年到了,姨妈主动跟姑姥姥提的,又多租了三年。
莲姨端起盆,又伸手欲给顾佳晟擦汗,“少爷这一脑门子的汗的,前头我准备了水,你去洗澡换身衣服。”
顾佳晟躲开她的手,她微微一笑,抱着盆走了出去。身段袅娜,亭亭玉立,真不似生了两个孩子的女人,应该是生过四个,听说她本家里还有一儿一女。
莲姨来了一趟,气氛似乎又变了,一场暴风雨戛然而止,瞬间落幕。
张老太太对春浅招手,春浅蹦蹦跳跳到她身边,她牵着春浅的手进佳昕的屋子,顾佳晟也跟了进来。
春浅有眼色地给姑姥姥搬了凳子坐在门边通风处,又给佳昕搬凳子,顾佳晟抢先搬了两把小凳子,春浅自己坐在门槛上,托着腮看佳昕。
顾佳昕今年六岁,皮肤白皙,眉眼如画,静坐时娴静如花,典型的古典美人,顾佳晟坐在妹妹身边,替她理了理湿透又凌乱了的发丝,他低声问她,“还疼的厉害吗?”
顾佳昕偷偷看张老太太,垂眉不语。
春浅不怕张老太太,依偎在她腿边,“姑姥姥,不裹脚的女孩真的不能嫁人吗?”
张老太太替春浅解开总角,顾佳晟有眼色地递来梳子,“你奶奶总想着孙子,孙女便不大当人,当初把你送人,我便说不妥,奈何那是你们应家的事,我一个外人,说什么也没用。瞧你这装扮,是要作小子养吧,那便随了她的心,你在家乖顺一点,别惹奶奶生气。你娘啊,那性子,绵软的也真是——”
姑姥姥不好当春浅面说张氏什么,春浅也不能接话言祖母和母亲是非,只能装傻装可爱,甜甜地道:“知道了,姑姥姥,姑姥姥最疼春浅了。”春浅皱鼻子,“姑姥姥不疼佳昕表姐,所以让她裹脚,疼死她算了。”
张老太太扯了扯春浅的头发,她疼的嗷嗷叫,“疼就是不好了?我给你梳头,扯疼了你,是疼你还是害你?”
“疼我。”
“那不就是了。”张老太太说话轻声慢语,“你娘和你姨妈都生在立朝初年那会儿,兵荒马乱的,活下来就不易,哪里讲究什么规矩?故而,她们这一代几个姐妹都没裹脚,按我们张家的老规矩,这是不行的。再加上□□立朝,皇后娘娘便是大脚,一时间,贵族大户效仿皇后娘娘,都兴起不裹脚。但我们历朝传统,总不能因为一朝特例就改了规矩。现在啊,我们这些家虽不算富足,也是丰衣足食,你们少爷小姐的,都供着养起来的,不说是金凤凰,也差不多了。既然要养出真正的小姐,少不得恢复祖宗的老规矩,这小脚是种身份,我们不是官宦贵族人家,只是寻常人家,尊不得那些新兴起的大脚规矩。你们瞧瞧,我们这种乡下人家,哪家小姐,哪家娶媳妇,不讲究起身份?什么是身份,什么是真正的小姐?还不得裹脚!不裹脚,谁敢说自己是真正的大家千金?佳昕啊,这时候吃点苦,以后才能有福气享,你别总哭着脸,以为奶奶不疼你。奶奶这是疼你,才狠心让你裹脚的。”
春浅听得很不是滋味,佳昕跟她摔东西扔苹果,她一点不怪她,她要是被人裹脚,怕是拿刀跟人拼命的事都能干出来。春浅浑身不自在,姑姥姥家没有记忆中那般温暖舒适了。
张老太太又叹气,将春浅的总角扎好,“可怜了你们姐妹,应家境况不好,你们还得干农活,怕是不能好好养出一双小脚了。”
应春浅穿越后,第一次感谢自己穿到了农家。农家,拒绝小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