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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到底是干什么工作的?我可从来没听你说过,国安局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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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冰点上一根烟,把车打着火先热着车,说:“眼瞅七点四十了,咱边走边聊。我这工作平常不提,倒跟国家安全没关系,就是太无聊了,没什么可说的。我吧,平日里就负责管理一个小庙,说是管理,其实就我,外加一个扫地老头俩人,他跟后边儿打扫卫生,我就在门口接待处坐着,老头虽然耳背但挺勤快,在庙里也干好多年了,该做什么不用我吩咐,我也落个清闲自在,除了上班第一天了解情况,连后面庙门都没再踏进去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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按理说要有人来参观我得负责接待,但打我上班这六年来,压根儿没人登门。小庙好像是什么民间信仰,类似药王神那种,据说古代供奉者如云,后来也许是不够灵吧,渐渐落魄,断了香火,赶上文/革时候,当四旧给破了,主体建筑虽然没毁,可里边造像砸的面目全非,壁画用标语涂了个乌七八糟,做了牛棚。改革开放后看它怎么也是个古建筑,政府就给封了一个二级文物保护单位,但是里边造像壁画已毁,没有艺术价值,加之信众也早就死得死亡得亡,只留下一本破书,我一上班就开始打游戏,一页都没翻过,连庙里供得是什么都不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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昨天下午领导给我打电话,说今儿有专家前来参观,上级很重视,让我打起十二分精神好好接待,我还掐着点儿怕迟到,怠慢这百年难遇的专家,感情儿这专家是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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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心想我要是专家,你二冰就是国际五百强企业的CEO。嘴上倒是打着哈哈:“怎么着,我天生就是做学问的人,专门研究这些没人知道的。”可不知老爷子派我去一座破庙是何用意,莫不是真被张大梆子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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说话间就到了目的地。二冰下了车,一路小跑绕过车前脸给我打开门,微一鞠躬,做手势道:“热烈欢迎专家莅临指导,您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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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对二冰工作单位上下打量一番,还真是他口中的破败模样,就连门口那所谓接待室也像一只寒冬里蜷在街角避风的流浪狗,瑟缩萧落,见者伤心。二冰推开斑斑驳驳的朱漆大门,带我来到院里,小院子十米见方,正中摆一只青铜大鼎,想必是用来供香的。鼎身已经锈蚀难堪,从几个蚀穿的洞中可以看到锈层红绿相间,最里边是一层灰色蜡状的氯化亚铜,可以看出东西是有些年头儿了。四头小兽作为脚柱,我凑近了仔细看看,是四头大青牛,均昂首抬肩,八只牛角戳入鼎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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鼎后便是勾心斗角一座小庙,年久失修,顶上鬼瓦大多碎了,隐约能看出原本是各种姿态的犬型。九级青石台阶上站着一位老人,手持一把扫帚在地上不紧不慢地划拉着,想来是二冰所说的扫地老头。我冲老人咧嘴一笑,问了个安,老人摆摆手指指耳朵,我才想起二冰说他耳背,客套话便咽回肚里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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庙堂里情况更是惨不忍睹,座上造像只剩一圈袍边,满墙要文斗不要武斗之类的标语,把原本壁画遮得一干二净。我打开手机搓亮屏幕,凑近了细细查看,只勉强看到几只狗脚,画风原始古朴,想来确是不折不扣一座古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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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冰嘁哩喀喳打开造像下一个暗盒,掏出一个金丝楠木匣来,拉着我回了接待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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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专家,您看看,这上面都写些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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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哟,这本你厮守六年一页都没翻过的书,怎么忽然来了兴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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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这不是一直没遇到高人度化嘛,慧根还是有的。”二冰挤眉弄眼地说,顺手捞起桌上茶杯,走到门边饮水机旁,倒来两杯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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木匣打开来,内里帛书卷成筒状,外层早已破碎不堪,碎块散落匣底,我小心翼翼将绛红色帛筒取出,放在桌上展开,只见满卷金文,尽管未被风蚀虫蛀,经过这许多年,大多文字已然难以辨认。好在除文字外还配有图画,我平日里闲来无事也读了几本书,对金文多少有些了解,加上插图帮助,用了大半天,勉强将书中所述传说读个大概。二冰早上吓得魂不守舍,没吃多少,看不了多久就又饿了,自己跑去买来几笼羊肉烧麦,也不知从哪掏出一瓶醋,倒在茶杯里蘸着吃将起来。他一边把笋丁咬得咯吱作响,一边挥舞竹筷问我:“这书里都说些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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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转转酸硬的脖子,将书里传说浮皮潦草地给他讲了一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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传说神农帝膝下无子,单有一个女儿,嫁与一只黄狗,婚后产下九子,不幸为天帝所欺,九子合力将生父给手刃了。为报杀父之仇,九位皇子拜了宫中九名大将军为师,学到满身本领,化为犬型精魂打上天庭。天帝虽为三十三天之尊,平日里德行却差极,吝啬狡诈、好色专横,为人所不齿。故而手下天兵天将只是作势阻挡,与九子没战几个回合,便佯装败走,溜之大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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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后只得帝释天一人在忉利天上抵挡九子进攻。这帝释天出身夜叉众,功夫了得,尽管只身一人,也与九子战个难分胜负。九子虽化了精魂,却终是地上之物,无法以天宫食物为生,便轮流回到人间觅食,回程路上难免挡了日月光华,产生日食月食现象。民众感谢神农帝传授他们耕田种稻之法,就在九子下界、日食月食时敲锣打鼓地为其助威,将人力一并倾注与他们。九子取了人间之力,便抖擞精神,重回天庭再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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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一斗就是几千年,帝释天终于体力不支落败,跨上坐骑六牙白象,将帝位扔下不管,逃出仞利天去了。众天将敬重九子有情有义,骁勇贤明,推举他们统御三十三天,九子愿为众生行些便利,便应了下来,为人间送来许多知识技术,了去许多战争纷争,治下人界蒸蒸日上、欣欣向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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帝喾时代宫中有一老妇,忽然患了怪病,耳鸣不止,大夫前来看诊,拿一柄尖刀从她耳中挑出一个小虫。老妇对小虫视若己出,将其养在一半劈开的葫芦中,不久竟长成一头白狗,帝喾觉得此事是个吉兆,跑去观看,并为白狗赐名盘瓠。当时帝喾与邻国疆域纷争,常起战事。邻国有一位吴将军武力甚强,帝喾多次征讨未果,麾下名将均败在这个吴将军手下,便下令若有人能取其首级,就将公主许配,并封为万户侯。悬赏发出后没出几日,盘瓠衔了一颗人头掷于殿上,帝喾派人将人头清洗干净细看,正是吴将军。虽几欲反悔,但那公主是个深明大义之人,劝服父亲,最终帝喾将公主许配与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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婚后数月,盘瓠告知公主,自己本是人身,乃当年打败天帝的九子之一,因欲为高辛氏平定战争,才化了犬型来到人间,以助一臂之力,现下只需将他扣于一口金钟之中待上九日,便可变回人类相貌。公主听了之后喜不自胜,命人找来一口纯金大钟,把盘瓠扣了,待到第八日,公主听到钟内传来异响,心里惊慌,以为夫君出了意外,急忙找来护卫将金钟掀开,钟里一个人身狗面的生物对她长叹一声,原是时日未到,那盘瓠只得身型归化于人,却留下一个狗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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宫中人本就对狗驸马暗中指点非议,这一来更是啧有烦言,常对公主当面轻慢。盘瓠不忍公主遭人侮辱,带了公主移居南山,产下六男六女十二个孩子。往后孩子们在山中繁衍生息,初时子孙性喜安静,只在山里渔猎耕作,不做他想,后来人数渐多,便有一部分迁居回城,仍是将犬类当做祖先祭拜。这小庙便是盘瓠后人所建,本意是用来祭祖,然而盘瓠后人为人忠勇慷慨、乐善好施,为周围邻居解决不少问题,一传十十传百,渐渐成了地方一种信仰,被人们称为犬神庙,也吃起外家香火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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故事讲完,二冰几笼烧麦也吃得一干二净。他抹抹嘴角油花,嘿嘿一乐:“合着我这小庙供的还是狗大爷,我这几年虽没上过香火,每天也是兢兢业业地看大门,想来是狗大爷念我工作认真努力,赐给我第二次生命。”说话间就要回去庙里上香,以谢黑狗早晨救命之恩。然而香是没有的,二冰来到院内大鼎之前,掏出打火机,点起三根烟来,小院儿被聋老头打扫的一尘不染,没地方插,他愣是毕恭毕敬站大鼎前双手举了五分钟,直到香烟燃尽,才把烟头丢进院子角落垃圾桶中。我心想你每天一上班就斗地主,斗得积分都一万多了,兢兢业业个屁,即使真是冥冥之中有神犬护体,也是护着我这位每天与狗同吃同睡同玩乐的犬类之友。这么一想竟有几分感动,默默陪二冰站了一会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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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看书看死了一大堆脑细胞,烧麦也一个没吃着,饿得前心贴后背,一看时间已经是下午四点,便向二冰提议早退一个小时,去城南涮锅子。他二话没说,转身就回接待室收拾东西,看来是常常早退,都退出习惯来了。我把帛书轻轻卷起放回木匣,眼角忽然扫到一副配画,里面身为神农驸马的黄狗竟很是面善。没待细想,二冰就已从墙上挂钩摘下车钥匙,催我快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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