池中唯一的一名男子背对着他们,浮在浴池这一端,如果只注意到那摊开在池沿上的双臂和露出水面的背部,沙本善决不会称他为“男子”的——那皮肤比婴儿还嫩白,那脊背比少女还柔滑。不过他的定位让沙本善确认了他的性别与身份,三师兄说过“每个人都有自己的定位”,眼前满满一池的少女笑着叫着骚动着谀媚着,尽数聚焦在这个背对着沙本善们的人的身上。他便是全场的焦点,如同被定了位一般。所以,没错,这肯定就是他们要找的人,当年名震四方的“武林第一美男”,亚伯口中那位身怀绝技的旷世奇人。
算起来此人至少大沙本善近二十岁,却保养得这么好,身怀绝技还肤白貌美,令沙本善想起了大师兄。
“主人,有客。”亚伯毕恭毕敬地站在纱幔外通报。
那个背对着他们的人轻轻抬起左臂,拳头微攥,像是在空气中拽住了什么阀门,嬉笑声骤止,满池的粉皮嫩肉仿佛进了冷库,冰冻如霜。
那只手臂又徐徐放下,扶住池壁,双肩微耸,“武林第一美男”要出浴了!
沙本善极力按捺住胸中的波澜,屏紧呼吸,目不转睛,生怕错过这历史性时刻的任何一个细节。
谁说世上没有完美的人?眼前这位,从群英荟萃的美男大赛中脱颖而出,从大浪淘沙的岁月长河中款款走来,身负盖世神功而不乱江湖,深受世人景仰却不图天下,隐居孤岛不与凡俗为伍,举手投足不失名流本色。这是多么令人羡慕和向往的精彩人生!
时间悄然停滞,空气也似凝固,万物定格,天地间只剩这一具无上尊贵的胴体。在无数道目光的注视下,第一美男那如玉如丝的肌肤一寸一寸移出水面,作为同性之人,沙本善都难免为之心动,这并不离谱,池里有好几位姑娘都亢奋地晕死过去了。
第一美男的上半身在纱幔后隐现,那优美的曲线……嗯?曲?两名侍女帮他穿戴好衣冠,扶着他转过身来,那妖娆的身姿……呃?妖?纱幔轻轻撩开,他一扭头,那惊艳的面庞……啊?惊!
在此之前,沙本善有过很多次相似的经历,比如从“品道究竟会”中脱颖而出被列为重点培养对象然后学的却是给人剃头、做水果拼盘;比如师父宣称沙本善是不世出的奇才结果沙本善被大师兄打得毫无还手之力;比如钦差毛大人代表朝廷来嘉奖师父却从沙本善们手里卷走几百两银子……然而这些意外,加在一起都不及眼下这个情形的落差大:传说中绝色无双的武林第一美男,竟是如此一个不堪入目的丑八怪!
他的身高或许有八尺——前提是能将那道佝偻成九十度的脊背拉直。至于帅,就更是无稽之谈了:两条腿又细又短,掰得很开,晃晃悠悠似螃蟹;圆滚滚的肚子直拖到地,远看就像一只屎壳郎在拱粪球;右手的手掌奇大无比,手指十分壮硕,掌面和指尖都泛着深黄色的光泽,仿佛镀了一层金;屈指可数的头发井井有条地分列头顶两侧,叫人想起被啃光皮肉的甲鱼壳;和南极仙翁一样高高隆起的前额红得发紫,酷似丹顶鹤;坑坑洼洼的脸上也没有一件像样的器官,比盲蛇还小的眼睛,比兔子还长的耳朵,比河马还大的嘴巴……这般拼凑起来,简直惨不忍睹。沙本善切身体会到了当年薛青云大侠从“异域妖姬”到“抑郁幺鸡”的心路历程。
“美男?还武林第一?”凌金满脸狐疑地低声向沙本善求证,“难不成是心灵美?”
沙本善正被那副尊容搅得五脏六腑翻江倒海,审美观已彻底崩溃,让她这么一逗,憋不住扑哧一下笑出声来。这显得有些不礼貌,亚伯又惊又怒地盯着沙本善,嗓子里咕噜作响。池里的美女们也齐刷刷伸长脖子望向沙本善,仿佛发呆的鹅群。
第一美男似乎没注意沙本善的失态,悠悠张开双臂,搭在左右侍女的肩头。两位侍女步调一致地弯下腰,各用一只手扶住第一美男的背,又用另外一只手托起他的腿,组成了一个“人肉靠椅”。这个设计的优越之处在于它是可以移动的,伴着悠扬的丝竹之音,“人肉靠椅”载着第一美男缓缓来到他们面前。
第一美男用细眉下的两粒小黑豆牢牢锁定沙本善,一字一句道:“没见过美男子么?”他的声音十分苍老,与他的肤质形成强烈的反差,其实除了皮肤,他全身上下都像个八十岁的糟老头,而且是那种最糟的糟老头。
这一刻沙本善满脑子翻腾着亚伯说过的话,“如果他生气变了脸色,周围的人都会坐立不安呼吸困难好像窒息了一样”,“他怒视着谁,谁就会心慌腿软生不如死”……
沙本善已经从这对小眼睛中感受到了他那股强大的压迫性气场,隔空取物、隐身术、死亡诅咒,随便哪一招都够沙本善受的。
沙本善费劲地挤出一丝笑容,和一个违心的回答:“没。”
第一美男侧过脸去问亚伯:“你朋友?”
亚伯低眉垂目道:“他们有蚁神令。”
“嗯?”第一美男又看了沙本善一下,眼神中透着意外和怀疑,“人道盟这些年在各地对抗智虚贼寇,对金云州贡献不小,他们的朋友自然也是我们的朋友。我是金云州守护使皇犬忠,二位怎么称呼?”
“沙步奇。”
“凌金。”
“哦,”皇犬忠轻淡的语气暴露了他们稀薄的知名度,他轻轻地摆摆手,“人肉靠椅”便再次启动,扭起腰肢,向镶钻宝座蠕动过去。
沙本善目不转睛地盯着那四瓣充满弹性和节奏感的美臀,以至于第一美男接下来说的几个字都仿佛是从那个地方屙出来似的:“那么,说吧。”(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