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统啊,你有没有那种几千多章的书?”
“《大英百科全书》。”
“你忘了,这个我上次就已经翻完了。”
“你这毛病还是治一治吧?要不你肯定会英年早逝的。”
韩悯灵机一动:“我在傅询身边放松一点,那我现在去抱着他睡。”
系统无语。
韩悯也知道不可能,叹了口气,扯好被子,闭上眼睛,准备再试一试。
系统努力哄他睡觉,还给他唱催眠曲。
“傅询就在隔壁,你别怕啊,安心睡觉。”
唱了一会儿,韩悯忽然笑了。
“别唱了,你跑调。”
“我是个文人系统,控制中心没给我音乐插件嘛。你要觉得难听,你去找傅询给你唱。”
韩悯掀开被子,下了榻。
系统惊讶道:“不是吧?你真去啊!”
韩悯自然知道不能去,他披上衣裳,想出去找杨公公说说话。
外间烛光昏黄,杨公公正盘腿坐在小榻上翻书。
韩悯轻手轻脚地凑到他身边。
“你老在做什么?”
杨公公太过认真,被他吓了一跳:“你还没睡?”
韩悯摇头:“睡不着。”
杨公公往小榻里边挪了挪,用靠枕毛毯给他铺出一个软和的座位,让他坐下。
韩悯挨在他身边:“你老在看什么?”
“还不是你爷爷,我也没给他写信,他非给我写信。他分明知道我认识的字不多,还故意写得文绉绉的。”
“那我帮你老念念?”
“不用。”
杨公公指了指面前看起来有些年头的小册子:“你爷爷从前给我编了一本字书,都是上边的字,我比照着看就行了。”
韩悯撑着头:“唔。”
将烛光拨亮,杨公公继续看信,随口问道:“你又睡不着了?”
“是啊。”
“要不要吃点东西?”
“不用,我不饿,就是想找人说说话。”
杨公公摸摸他的头发:“小可怜,明天再找老梁头过来看看。”
韩悯应了一声,不再打扰他,只是安安静静地坐在一边,盯着烛焰出神。
这样他会安心一些。
看着烛光也好,捱到天亮的时候也好,有一点儿光就很好了。
过了一会儿,杨公公将字书“啪”地合上。
“老韩头尽说废话,害得我浪费了一晚上看。”
韩悯笑了笑:“你老同我爷爷认识了许多年了吧?”
“是啊。”杨公公回想道,“他那时抱着本破书就敢拦御驾,要不是我喊了一声‘住手’,他就被德宗皇帝的侍卫剁成肉泥了。他那本《治安疏》,最后还是我递上去的。”
“那我爷爷肯定有教你老识字,连字书都编好了,你老怎么不学?”
“嗐,那时候德宗皇帝的起居住行,都经由我手,哪里来的工夫学这个?再说了——”杨公公压低声音,“我要是学了这个,我就伺候不了三代皇帝了。”
韩悯恍然大悟:“你老可比识字的人聪明多了。”
杨公公轻笑,随后朝他做了个噤声的动作。
韩悯掩嘴,点点头,轻声道:“我懂得。”
过了一会儿,他思忖道:“我下午听温言说,两年前我们家被抄家的时候,圣上把恭王府给烧了。我问傅询,他不告诉我。”
“你不记得了?”
“我一直以为是做梦来着。”
“我也以为是做梦。”
“啊?”
杨公公看了他一眼:“实在是太离奇了,我在宫里伺候这么些年,就没见过谁能把王爷的王府给烧了的。”
他回想了一下:“我记得,那天夜里,是恭王进宫向先帝告状,说今上把他的王府给烧了。然后先帝就带着侍卫过去,我也跟着去了。”
“路上先帝就问他,今上为什么要烧他的府邸。恭王说,为了你。那时候恭王把你从先皇那里讨过去,圣上还在西北边带兵,夜里回的永安,还没进宫就去找你,先放了把火,把恭王府门口给烧了,他说——”
那时傅询一箭射落恭王府门前的灯笼:“本王找不到韩悯,这府里的人全都不用出去。”
而傅筌也刻意没让人救火。
所以那场大火,几乎烧遍半个恭王府,将王府正门烧成了灰。
杨公公继续说:“我跟着先帝到的时候,圣上已经找到你了。原本恭王把你讨去,只说做侍从使,我还以为,他与你从前有些交情,应该不会太难为你,谁知道他对你用私刑。你那时候都被折磨得没人形了,轻得一缕烟似的。我看着都心疼死了。”
韩悯道:“可是我分明记得,那火光是离得远远的,看也看不清楚……”
杨公公仔细想了想:“你那时候问他,那火光是怎么回事,是不是?”
“是,那火光明明离我很远。”
“你问完那话,圣上就把你的眼睛挡住了。他不让你看,你自然看不清楚。”
原来如此,韩悯恍然。
他的梦没有错,旁人说的也都没有错。
如同今日在马车里,他将帕子覆在眼前,那烛光忽远忽近。
原来是傅询遮住了他的眼睛,不让他看。
他小声道:“可是傅询从来没跟我提过。”
杨公公笑着道:“圣上一直不怎么会提起这些事情。”
韩悯转念一想,好像也是。
“他既然不想跟我说,就不要告诉他我知道了。”
“好。”
韩悯抱住杨公公的手臂,挨在他身边,没有说话。
杨公公摸摸他的脑袋:“所以你回来的时候,我才跟你说,圣上爱惜你的才华,你不会走的。”
韩悯抬头问道:“那他后来被先皇罚了吗?”
“自然是罚了的。先皇怪他忤逆,让他在紫宸殿外跪了一天,正巧那天上朝,文武百官都从他身边经过,不敢抬头也不敢低头,更不敢看他。他倒是跪得稳,一动也没动。我看着又心疼死了。”
韩悯记得,那时候被带回去之后,他昏昏沉沉地在床上躺了很久。
彻底清醒过来时,傅询已经回来了,还说他昏迷了好几天,大约就是在这几天里,傅询被罚跪了。
只听杨公公继续道:“后来先皇拗不过今上,就还是把你给他了。”
这个韩悯倒是记得,他醒来时,看见傅询就坐在榻边。
还没说话,他一睁眼先流泪,傅询用手指帮他眼泪抹去:“没事了。”
韩悯哑着嗓子,哭也哭不出声来,只是一个劲儿地流眼泪。傅询就把他抱起来,哄小孩子似的拍拍他的背。
悲怆至极,韩悯呕了一口鲜血。傅询看着衣上一抹猩红,顿时也红了眼睛,只把他抱得更紧。
韩悯这才终于哭着说了话:“傅询!”
傅询拍着他的背,从喉咙里挤出来一声低沉的“嗯”。
韩悯看见自己吐的血,以为自己命不久矣,于是哭得更凶了,喊道:“你帮我照顾爷爷他们,我下辈子再也不和你打架了,我存的钱,全都给你……”
他抹着眼泪嘱咐自己的遗言,傅询也没答应,只说了两句话:“没事的,你别哭。”
后来先皇将韩家贬回祖籍桐州,韩悯跟着家里人回去,傅询也就回了西北。
偏殿里,韩悯挨着杨公公,两个人再说了一会儿话,外边的风声慢慢都静了下来。
杨公公摸摸他的头发:“天不早了,你快进去睡吧。晚上也没怎么吃饭,饿不饿?要不要吃点东西再睡?”
韩悯摇摇头,但杨公公还是让膳房热了一碗奶茶给他。
他喝了半碗,就放下碗,回到里间,往榻上一趴。
系统忽然说:“皇帝对你真挺不错的,君臣之情肯定早就满格了。”
韩悯蹬掉鞋子,“呜”了一声,扯过被子把自己裹好,滚进榻里。
“没有什么君臣之情了,我现在就想找他睡觉。”
系统惊恐:“你在说什么胡话?你清醒一点!”
韩悯蒙着头:“本来就是嘛。我好想假装梦游,然后趁机去找傅询睡觉。”
又过了一会儿,韩悯闷闷道:“我发现我之前对他的看法还是太简单了,他这个人好奇怪啊……”
他顿了顿:“但是他也很好,真的很好。”
杨公公就在外间榻上将就了一夜,他睡得浅,没听见内室有动静传来,只道是韩悯终于睡着了,又怕吵醒他,就没有进去打扰,让他睡着。
清晨时分,杨公公披上衣裳,走出偏殿,准备让膳房准备些韩悯近来爱吃的东西。
傅询起得早,拿着长剑就要去武场,下台阶时,不自觉看向偏殿那边。
看见杨公公出来,便抬手让他过来。
傅询问:“睡着了?”
都知道他问的是谁。
杨公公答道:“昨日夜里原本是睡不着的,缠着我说了会儿话,后来喝了半碗奶茶,回去睡了。”
这样的回答还算不错,总比他之前整夜整夜的睡不着好。
傅询稍微放下心来,抬脚要走,才走下一个石阶,终还是不太放心,脚步一顿,转身朝偏殿快步走去,想去看一眼。
偏殿里的小香炉还点着,是傅询常用的香料,与正殿里的味道一模一样。
榻前帷帐半垂,韩悯侧躺在榻上,裹着被子,睡得正好。
傅询只瞧了一眼,见他睡着了,便放下心来。
转开眼要离开时,忽然觉得好像有哪里不对。
傅询伸出手,掀开被子一角——
剑柄。
韩悯是抱着一柄剑睡的。
就是傅询留给他镇邪助眠的那柄长剑。
他抱得紧紧的,生怕别人跟他抢似的,不怕凉,也不怕伤着自己。
傅询看着他,沉默了一会儿,又好笑又无奈地笑了,最后伸手揉了揉他的脑袋。
韩悯“哼哼”了两声,抱着长剑往被子里缩了缩。
睡着的时候怪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