屏退了侍从们,状似不经意的小声说道:“钱金,有件事还是需要提醒你,最近陛下盯你盯得很紧呢!你要小心啊!”
“嗯,我明白。谢谢殿下提醒。事已至此,朝堂之上已经没有我的使命了,眼下御品铺子也已步入正轨,我打算辞官了。”
两人在花园的茶亭中还未坐定,便见一名太后的侍女前来通报:“钱大人,太后有请。”
皇后与钱金相视一眼,默默的举起茶盏饮起了茶。钱金看了看站在一旁恭敬地低垂着头的侍女,抿紧嘴唇站起了身,转身向皇后行了礼后,便随着那侍女,前往太后的宫中。
“钱大人近来可好?”太后端坐于茶台旁,在钱金行完礼后,示意她坐了下来,并说道:“钱大人应该是了解予这急性子的,予就开门见山的直说了。钱大人,万事要有个准头、有个度,若是瞥见了什么端倪,可千万别忽略其中的警示啊。”
钱金大概已能猜想到,太后口中的端倪和皇后方才的提醒,应该是指的同一件事情。
但是,钱金还是摸不准太后召自己前来,是想要从钱金这里得到什么样的回答,于是问道:“我......不太明白,太后所指为何?”
此时,一个禁卫打扮的人走到了钱金的身旁,面向太后,单膝跪在了地上。钱金转头望向那张脸,她感觉自己的呼吸仿佛在一霎那停滞住了。
那是北境战争时,曾奉命保护过钱金的右千牛备身,是那一夜,带领着三个身份不明的人,前来刺杀钱金的头领——萧磐。
钱金震惊的瞪大了双眼。这一刻与那一夜的威胁具有相同的意味,然而却让钱金感觉离死亡更近。
“钱大人该明白吧。钱家毕竟是予娘家的世交,钱大人也是予招入朝堂的,如今予当然是希望钱大人可以全身而退的。”太后端起茶盏,毫无感情起伏的双眼望向钱金,这姿态,与她们的第一次相见一模一样。
“我明白。我会觐见陛下。”
“钱大人真是个聪明人。尝尝这茶吧,还挺香的。还有啊,钱大人,凡事要尽快,茶凉了可就不好喝了。”
“......我明白。”
是夜,辗转反侧的钱金无论如何都无法入睡。她走到茶台边,拿起了茶壶想要给口干舌燥的自己斟上一杯茶,然而,吝啬的铁质茶壶却已容不下水珠的侵占,只是空荡荡的任由黑暗占据其中。
她狠狠地将茶壶甩在了地上,在打磨得光亮的木质地板上,留下了碎裂的凹槽。木头的尖锐断刺支棱在那里,仿佛一根根尖锐的刺刀,直插向钱金阴郁的内心。
茶壶的盖子掉落在一旁,使得那无法无天、毫无遮掩的壶里的黑暗,张扬的暴露在昏暗的光线下。
那漆黑包容着欺骗、暗害、鸟尽弓藏的利用和来自至高权力的嘲讽。
钱金走上前去,捡起了茶壶,只觉得手中这一方在自己眼前炫耀着的黑暗与外面黝黑的夜色,没有什么不同。
一种难以名状的愤怒直冲心头,梗在她的喉咙中,闷得生疼。
她跑出寝卧,将那茶壶抛向了比夜空更显黝黑的平静的湖面。
沉重的铁壶落入水中,惊起了一汪激烈的水波。但很快,便随着铁壶无力挣扎的下沉,重归平静。
一切都隐没在悄无声息的黑暗之中,方才的巨响仿佛幻觉一般。
原来,这十年,钱金什么都没有改变。关晴、黄义托付给她的理想,她终究是无法达成的。
第二天一早,疲惫不堪的钱金坐在前往皇宫的牛车上,只觉得自己在边棠所尝试过的一切,与幻梦毫无差别。
她掏出一枚金币,仔细地凝视着,手中传来的象征着金钱的手感,甚至让她感觉比梦中钱莜世界里的高楼大厦,更显得虚幻。
一切都要结束了,自己努力的一切都将化为泡影。
“陛下,我想请辞金贸院首之职,专心回家营商。”
皇帝没有看向钱金,他背着手,仰头凝视着写有“勤政爱民”的匾额。但是从他的肩膀突然放松下来的弧度,钱金知道,她给出了正确的答复。
两人就这样沉默的矗立着。过了好一阵子,皇帝转过头来,用看不太出情绪的表情说道:“这样啊!钱爱卿为了边棠,劳苦功高。特封为伯爵,赐黄金千两。”
钱金领旨谢恩后,正准备就此结束这虚伪的觐见。却听皇帝的声音,再次飘扬于大殿之中:“钱金,你要明白朕的苦心。”
“我明白。只是,有句话我一直不知道当讲不当讲,但是,今后恐怕再无缘说出口了。还请陛下恕罪。”
“你说。”
“其实,锁住陛下的,并非宫门上的铜锁。”皇帝闻言,转过头来稍显震惊的望向钱金。
“你说什么?”
“锁住陛下的,是边棠的民心。”
皇帝似是已经有所察觉,肯定的重复着:“民心啊。”
“自陛下登上帝座之时,就注定了的命运。带着这份沉重的责任,陛下一生,都将为民心活着。作为制度与法的监视者,作为朝堂之上那些私欲和贪婪的唯一审判者。正因如此,在这冰冷的大殿之上,陛下是真正且唯一的与百姓们那份对生存的炽热,紧紧依存着的人。陛下比任何官员,都仰赖着民心而活。这就是世上,至高的尊贵。”
皇帝低下头,良久的思索这什么。突然,他走到钱金的面前,用最诚恳的语气说:“正因如此,朕独自背负着这份责任,才不能允许任何超越于皇权的力量。”
“陛下,请为了自己,成为一个勤政爱民的圣明之君吧。”
“朕在此,在这匾额之下,许给你承诺:只要钱家再不涉边棠朝局之事,就永远担得起商之国士的名号。另外,朕特许你协助皇后处理御品铺子的各项事宜。”
大御十六年,钱金被迫离开了朝堂。在她离开后,朝廷解散了已经七零八落的十人议会,由韩奇升任金贸院首。
自此,金贸院和金商司互相制约的格局开始显现,皇帝将一切权力都化为棋子,牢牢把握在了自己的手中。
边棠的朝堂重回“平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