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世间缘有两种

    我潜入得相当顺利，不过半天时间，我在三皇子引见下见过其他乐工。我不得不扮出怯生生的微笑，重复说出那个傻帽的假名：“奴家飞飞，这厢有礼了。”眼光扫一圈，二十来人，清一色的俊男美女，但年轻的姑娘占多数。

    我虚长了几百个年岁，弹一手琵琶还算过得去。日影移了几寸，领班大娘一拍手，让我们稍作休息。三皇子府中乐工待遇极高，桌上就摆着两只琉璃盘，装着时令瓜果。我刚寻个角落处坐下，想抓点东西吃，几个活泼开朗的姑娘便围了过来，七嘴八舌地询问我的身世。

    “你叫飞飞呀，今年几岁呢？”

    “十八。”话说出口，老脸不由得热了一会子。

    “可是你看起来好成熟呀。”

    早熟透了，可以下锅了。我仍腆着脸胡诌道：“许是过得太苦，人显得沧桑了。”

    我将早先对三皇子捏造的故事添油加醋说了一通，引得众人啧啧感叹。没法子，我在芸华身边耳濡目染，忽悠人的本领长了不少。

    众人叹息未了，一个声音高亢的姑娘道：“这兵荒马乱的，谁能安宁呀？三皇子近日不都回来很迟，听说北疆又遭了兵灾！”

    “打仗了，”另一个道，“那皇甫家的不得上战场了？”

    “可不是吗，”声音高亢的道，“当年害死依依的那小子，就是他挂帅出征了。”

    我听到了个严肃的字眼。死别乃人生八苦之一，弄不好使人入魔。我时刻谨记任务，不放过任何蛛丝马迹，追问道：“依依是谁？”

    立即有一声叹息回答我：“依依啊，是个薄命红颜。”

    繁华京城，秦楼楚馆之中纸醉金迷。那年依依年方及笄，一曲《鹊桥仙》名震京华。王公贵族纵有金山银山，换不到佳人一次回眸。

    依依不食人间烟火，命运却有冥冥安排，三皇子翩然而至。我想象不出温吞的三皇子怎会是情场高手，大约是其不争，故天下莫能与之争，依依的芳心为三皇子所俘获。

    三皇子为伊痴狂，几次三番攀上丈把高的阁楼，与佳人幽会在花前月下。此经验让人见识到爱情是长了翅膀的，当时成为美谈。

    依依性情内敛，偏生得千娇百媚。慕名而来的皇甫将军儿子看她一眼，惊为天人，下流的嘴脸一笑，遂要强娶依依作妾。

    依依不从，转而求助于三皇子。向来没有脾气的依依那天声色俱厉：“奴家从未向殿下要求什么，只这一次，求殿下救救奴家！”

    三皇子明了皇甫家是什么样的势力，其家族掌握北疆重兵，倘若冲冠一怒为红颜，放了敌军入境，后果不堪设想。

    三皇子哭着说他没有办法，但情愿一死殉情。

    依依冷笑，说她怎能独活？

    于是二人相约，生不能同榻，死亦得同穴，双双服毒自尽。

    奈何造化弄人，三皇子和依依一齐饮下鸩毒，立即有人破门而入。

    闯入的人自然以三皇子为重，不惜一切代价抢救下了他，却不幸让依依孤单赴了黄泉。那买卖欢笑的风月场所，却发生了这样一场人间悲剧。

    从此以后三皇子宁愿多绕远路，不肯从中轴大道经过，因为那会路过依依住过的乐坊。

    二皇才子对爱弟的情殇深感遗憾，给他一项特权，府内乐工去留全由三皇子定夺，朝廷概不过问。

    可是人人都惧于皇甫之威，即便万俟皇族也是如此。直到今日，没人敢为依依立块墓碑，只听说那小山岗上，白榆树旁有一小土包，那是依依最后的归宿。

    我突然想起江央曾经说过：“世间缘有两种，好缘曰情，坏缘曰孽。”

    我不能自以为是地评判这段缘是好是坏，但看着满屋子技艺卓群的乐工，不知三皇子能否聊以慰藉，放下前缘。

    我久久不能缓过劲儿来，直到领班大娘款款走进来，拍着手提醒继续练习，大家才悻悻回到座位上，拿起各自的乐器。

    窗外是暮色苍茫的天，半轮圆日挂在雪峰之巅，映照得皑皑积雪一半金红。

    我开始想念芸华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