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名公安干警互看一眼,较为年轻的那位从文件袋里拿出一张照片,递给方晴云:“方小姐,请您看一下这张照片,这上面的女人,你认识吗?”
照片里,是一个穿着高中制服的女孩,也就十七八岁,有些青涩,但眉眼间已经掩饰不住官家小姐的骄纵,她正是S城前任市委书记的女儿,夏文雪。
方晴云在看到照片里那个表情嚣张的女孩时,垂在身侧的手指痉挛了下,但她很快就掩饰过去,她只是配合地接过了照片。
只是随意地瞟了一眼,便抬头看向干警等候在那里的视线。
她轻轻地摇头,也把照片递还给了那位小干警:“不,我不认识她。”
公安有些诧异,只是还未等他们开口追问,另一道修长的身影走了过来,秦远站在方晴云的身侧,望着照片里的夏文雪,俊眉皱了起来。
“我认识她,她是我的初恋女友。”
秦远不夹带丝毫感情的声音,陈述着那个被他淹没了十几年的不堪秘密。
方晴云瞪圆双眸转头看他,他的神色淡淡的,两手兜在裤袋里,依旧是如往常的白色运动装,但身上已然不是那股温润和善的气质。
就连两位干警都十分诧异秦远这突然的插话,也吃惊于他这样的坦诚。
年长的那位干警清了清嗓眼,一眨不眨眼地盯着秦远,继续问:“那你知不知道,不久前,夏文雪死了?”
秦远之前已经在宋其衍那里听到过这个消息,但如今亲耳听到公安证实,还是有些惊愕,他低头把视线重新投在那张照片上,“怎么死的?”
身边的方晴云抑制不住地颤抖,两条纤细的手臂却是紧紧地护着肚子。
她的脸色苍白得吓人,年长的干警扫了她一眼,方晴云眼底有过恍惚,她回望着干警审度的目光,呐呐地问:“死了吗?”
干警看到她凸起的小腹,知道她是孕妇,所以情绪才会这么波动。
他便收回了自己的视线,点点头,“大概半个月前,死在B城一家夜店里,是因为吸毒过量,抢救无效死亡的,根据我们的调查,夏文雪这些年的生活过得很糜乱,吸毒,卖淫,也没再读书。”
“是吗?”方晴云摸着自己的小腹,“我也是两个月前才回的国,之前一直在英国和法国,我不知道你们怎么会找上我?”
年长的干警眼神暗示小干警,小干警立刻又拿过来另一张照片。
是个烫着黄色卷发,穿着花色衬衫的类似于小混混的男人。
方晴云在看到照片时,倒抽了口气,愣了几秒,但还是如实告知:“他是我一个远方表弟,叫吴启兵,怎么啦,难道连我表弟也出事了吗?”
说完,担忧地看向那位干警。
那干警抿着嘴,一双精锐的眼瞅着一脸紧张的方晴云,没有回答,而是反问:“方小姐,我们想知道的是,你跟吴启兵的关系怎么样?”
“算不上很熟稔,他父母在他十五岁时就过世了,所以他一直寄养在方家,不过他来的那一年我就去英国留学了,所以也没有见过几面,现在我回国了,作为一个在方家长大的孩子,每逢过年过节我们还是走动的。”
年长干净一双眼微微眯起:“那你知不知道,据我们得到的线报,给夏文雪毒品和提供给她卖淫工作的人,就是你这位表弟吴启兵。”
方晴云一愣,显然有些不相信:“是吗?”她没有掩饰自己的诧异。
“夏文雪五年前去的B城工作,期间认识了吴启兵,两人交往了一段日子,后来吴启兵开了一家夜店,夏文雪就跟着他在里面帮忙,后来误入歧途,干起了见不得光的勾当,直到死之前她还在进行一项卖淫生意。”
年轻的干警接着说:“当晚夏文雪从房间里出来时遇到了吴启兵,两人偷偷摸摸地躲在摄像头的盲区不知做了什么,然后夏文雪去了洗手间就没再出来。”
“之后发现夏文雪时,她的大脑已经休克,手里还握着毒品,法医给出的尸检报告也证明,夏文雪应该是被人劝诱吸食毒品过量导致死亡的。”
老干警则盯着她一板一眼地说:“我们有充分的证据表明,这些年方小姐一直都有在往吴启兵的账户里汇钱,甚至夏文雪出事前一周,你还往吴启兵的账户里打了一百万。”
方晴云秀丽的眉角一挑,干干地笑笑:“我给我表弟汇钱支持他创业,难道还要经过警方的认证吗?你们是不是太草木皆兵了?”
“我也希望是我们多想了,不过我活了大半辈子,也从没见过哪一个表姐这么大方,会无缘无故往和自己不往来的远方表亲账户里打伤一百万,即便是亲兄弟之间,也不会二话不说就给这么多钱。”
“你说的这些也不过是你自己的猜测,”方晴云恢复了镇定:“我虽然和他不亲,但也碍着那一点血缘,况且我这钱也不是送给他的,他最近说要扩张连锁店,手上周转不灵,我才会看在我母亲的面子上把钱借给他,而不是你说的给。”
两位干警互看一眼。
方晴云的面容坦然,并不似在说谎。
“况且她的父亲是几年前一桩重大的贪污受贿的主要罪犯,就凭她父亲这样的品行,又怎么会教出一个德行兼备的优秀孩子?国内有不少贪官的孩子,因为父亲的倒台,堕落、发疯的不知有多少,我只能说这是因果报应。”
那位年轻的干警忍不住点了点头,似也觉得她说的有道理。
方晴云已经冷漠了眉眼,“你们不会以为夏文雪父亲的事也是我做的吧?我不过是个小小的主编,还不至于有只手遮天的本事,夏文雪这件事,真的和我没关系,两位,我有身孕在身,不好太操劳,就不送你们了。”
这样明显的逐客令,两位干警哪会听不出来,他们也瞧见了方晴云脸上拒绝再继续交谈的意思,便不得不告辞,毕竟,他们也没什么实质性证据。
目送两位干警下楼,方晴云这才慢慢地转身,却发现秦远一直站在她的身后,她脸上的表情变化都没逃过他的眼睛。
她的心头一慌,但立刻就收拾起自己紊乱的思绪,因为之前的争吵,让她无法对他和颜悦色,抚了抚自己的肚子,她越过他就要离开。
秦远没有追上来,然而身后却响起他冷淡的质问声。
“你说你不认识夏文雪,可是你却知道夏文雪的父亲,是不是太矛盾了?”
方晴云不敢置信地回头看他,沉声说:“你怀疑我?”
“我只是想要知道真相。”秦远望着她的目光变得惆怅,开口,才发现声音暗哑了,“这里没有公安,你老实告诉我,你到底认不认识夏文雪?”
“不认识。难道你的每一个女朋友我都要和她做姐妹吗?”
方晴云冷嘲地说完一句,就头也不回地快步走了。
秦远低头望着她匆忙而凌乱的步子,眸光渐深,心中却已不是滋味。
方晴云在转过一个拐角时停了下来,她像是耗尽了全身的力气,疲惫地依靠在墙边,然后单手撑着墙壁走去前面的洗手间。
昏暗的洗手间,空气中是浓浓的尿骚味,她却已来不及去计较。
她半倾着身子,趴在洗手台上,打开水龙头,双手捧着掬起冰冷刺骨的水不断扑向自己的脸,许久许久之后,才缓缓地抬起头。
她望着镜子里那个两眼猩红、面色惨白的女人,控制不住地颤抖了手,她从手提袋里拿出自己的手机,颤巍巍地拨通了一个号码。
电话很快就被接通,是一个苍老但遒劲的男声,那头刚喊了一声“云云”,方晴云便再也抑制不住的厉声斥责起来,声音还在颤抖哽咽。
“警察找上门来了,不是说别给他汇钱,等事情风头过了再给吗?你们是傻子吗?还用我的记名卡去汇,是怕我最后死得不够惨吗?”
电话那头的男人趁方晴云喘息的空隙说:“云云,这事你别怪你表弟,他最近被警方盯得紧,所以想要偷渡去国外避避,你妈看着他这样整日战战兢兢心疼,就一时糊涂在网上给他汇了钱,没想到事情会严重到这个地步。”
“她想着为他善后,那谁来给我善后?你们这些自私的人,有没有想过我的死活!”方晴云歇斯底里的一声质问后,就狠狠地把手机摔向了前方的镜子。
手机掉在地上粉身碎骨,就连那硕大的镜子也出现了几条裂痕。
方晴云在这个阴暗冷森的空间里,环抱住自己的双臂,一手捂着嘴想要压下心底冉冉升起的无限、犹如无底洞的恐惧。
……
等靳子琦他们送萧潇到家,四周的暮色已经将他们的轿车罩住。
由于靳某某小朋友真的饿到前胸贴后背,一路上也是直嚷嚷着要吃饭。
无奈之下,车子刚在萧潇公寓楼下停住,宋其衍就抱着沉甸甸的小胖子去不远处的必胜客填肚子,青乔本就孩子天性,一说到吃也是乐不开支地跟去了。
最后,只剩下靳子琦站在楼下陪着萧潇。
萧潇的脸色已不如之前苍白,从医院出来到现在,她的视线大部分时间都落在某某身上,靳子琦看了她一眼,看得出来,萧潇很喜欢孩子。
“子琦姐,你也跟他们去吃吧,我一个人上去就可以了。”
靳子琦不放心,搀扶住她纤瘦的身子:“我不饿,你住在几楼?”
萧潇见靳子琦坚持送她上去,也不再推却,两人一同坐了电梯上楼。
公寓不大,一室一厅一个卫生间一个厨房,堪堪能住得下一对情侣。
靳子琦让萧潇回房间休息,她却不肯,说是要尽地主之谊,撑着虚弱的身子为靳子琦倒了杯温开水,“子琦姐,我这里没饮品,你就凑合着喝吧。”
萧潇说这话时,脸颊有些潮红,似乎为自己简陋的生活感到不好意思。
靳子琦倒没有介意,接过水杯抿了一口,视线在一进屋后就环顾了一遍。
然后她惊人地发现,从玄关处的拖鞋到桌上的杯子,皆是双份的,而且是情侣款,一男一女,很显然,这套公寓并不是萧潇一个人在住。
看到那张橙黄色和碧绿色相交的布艺沙发,靳子琦很自觉地就在大脑里浮现出萧潇躺在一个男人怀里看着杂志的温馨画面,可是,下一秒,她却又皱起了眉头,因为,她很快就意识到,那个男人,好像是孙皓。
孙皓,她同父异母的妹妹,乔念昭,最新在交往的对象。
想至斯,靳子琦忍不住又看了眼在狭仄的厨房忙碌的萧潇,收回视线时被沙发旁茶几上的一个相框吸引注意,相框里,毫无悬念,是孙皓的照片。
她又在公寓里辗转了一拳,发现卧室里摆满了孙皓的照片——
有看书时、用餐时、大笑时、沉默时。
靳子琦静静地看了几秒,竟觉得有些心酸,为萧潇的痴情,也为孙皓的负心。
其实男女之间的感情便是如此,何来公平可言,在萧潇和孙皓这段恋情里,她不用去猜测,都能看出萧潇是不断付出的那一方,然而却也甘之如饴。
只是在亲眼目睹了今天电影院的那一幕,萧潇是否还要坚守这份感情?
“子琦姐……”萧潇看到靳子琦盯着那些照片看,有些苦涩,但还是努力扯出一个笑容,把手里盛着水果的盘子递到靳子琦面前,“家里只有苹果了。”
“谢谢。”靳子琦其实不太想吃苹果,但看到她憔悴得不像样的模样,不忍拒绝,只好拿了一个捏在手心。
萧潇浅浅地笑笑,目光也落在靳子琦身后的照片上。
她的眼睫快速地扑闪了几下,以往活力十足的眼睛此刻却如一片晦暗的死海,靳子琦有些看不下去:“如果看着难受,就扔掉吧。”
毕竟旧的不去,新的不来,人还是要往前看的。
“还是放着吧,每天看到,或许我的心死得更快。”
萧潇苦笑了下,看向靳子琦:“子琦姐,你是不是觉得我很贱?即便是现在,知道他背着我和另一个女人卿卿我我,我依然做不到恨他。”
“当你说让我扔掉这些照片的时候,我最先有的情绪是害怕。如果看不到他,我知道我会想得更凶,我甚至怀疑,我上辈子是不是杀了他全家,所以老天惩罚我这辈子只能爱他一个人,为他笑为他哭为他痛。”
靳子琦一时间不知道该接什么话,只是默默地望着萧潇泛红的眼角。
萧潇也不再说什么,只是静静地看着这个留有着孙皓气息的屋子。
然后,门铃声突兀地响了起来。
靳子琦回过头时,萧潇已经跑过去开门。
然后,门口响起萧潇冷漠的声音,“你还来这里做什么?”
因为客厅和玄关处隔着一扇修饰性的雕花玻璃,靳子琦看不清门口来的是谁,然而萧潇不善的语气却是让她猜到了几分。
“你走吧,我现在不想看到你。”
“萧潇,你听我解释……”果然是孙皓急切的声音。
靳子琦皱了皱黛眉,他这个时候不是该陪着乔念昭,怎么到这里来了?
“我什么也不想听,我只相信我眼睛看到的,现在请你离开我的视线。”
“萧潇,你真的误会了!”
门口两人的争执越来越大声,恐怕都要把旁边的住户都吸引过来。
靳子琦放下手里的水杯,走了过去,便看到孙皓捧着一大束的蓝色妖姬站在玄关处,但萧潇正努力地想要把他推出去,结果反倒被孙皓搂在怀里。
等靳子琦走近时,孙皓正握着萧潇受伤的手一脸担心,“手没事吧?”
“不用你管,你走啊!”萧潇奋力地推搡着他。
“萧潇,别任性,我带你去医院看一下手。”
孙皓说着就要把蓝色妖姬搁置在一旁,不经意地抬头间,却是撞上了靳子琦打量的幽深眼眸,几乎是刹那间,他的脸色煞白,整个人僵如化石。
面对孙皓不敢置信的眼神,靳子琦只是面色平淡地走去玄关处。
“医生说让你的手别剧烈运动,不然伤口很容易就裂开感染的。”
靳子琦优雅淡然的声音阻止了一场争吵,萧潇只是不断地喘息,刚才和孙皓的争执耗费了她不少力气,至于孙皓,在看到靳子琦后便彻底沉默了。
稍作停顿,靳子琦便幽幽地看向脸色难看的孙皓,“如果真的关心你女朋友,就该在她摔倒的时候扶她一把,而不是转身就走,亡羊补牢,是不是为时已晚?”
孙皓的眼底晃动着惶恐,但很快就被他掩饰过去,他紧紧地盯着靳子琦,话却是对萧潇说的,“萧潇,这是你的朋友吗?”
靳子琦听到他明知故问的这句话,眉心敛起,不知道他玩什么把戏。
倒是萧潇从他的怀里挣脱,冷着脸说:“这是我的上司。”
“是吗?”孙皓干干地一笑,不顾靳子琦冷淡的目光,径直朝靳子琦伸出手:“你好,萧潇在公司里,还请大家多多关照。”
靳子琦没有去握他的手,撇开头看向萧潇:“洗脸时手别碰到水知道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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