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中如今就全是些尸位素餐的东西了,届时岂非越发没人肯做实事,百姓们的日子岂非只能越发的苦难了?
从来神仙打架,遭殃的都是百姓,从来城门失火,殃及的也都是池鱼。
那是平隽绝对不愿意看到的,作为当朝的首辅不愿意看到,作为最基本、最纯粹的一个有血有肉的人,更不愿意看到的!
所以,若真有朝一日宇文修想上位了,他绝不会与之相争,争到最后,只剩一个奄奄一息,再也好不了的空壳子,又有什么意思?他想要救国救民,让百姓过上好日子,名垂青史,多的是法子,他总能凭自己的能力和本事,让自己名扬千古,让后人心悦诚服的为他写下专属于自己的《平公传》的!
平隽这般一想,觉得心里又好受了一些,谁说老天爷既生了瑜又生了亮,瑜亮就只能斗个你死我活,不死不休了,瑜和亮,完全可以惺惺相惜,共同携手,实现一致的目标与理想。
他长长吐出一口气,觉得有些倦了,便想睡了,连日快马加鞭,连吃干粮喝水都是在马上的赶路,饶他是练家子,一开始也有些吃不消,还是过了好几日才渐渐适应,但仍得抓紧一切时间恢复体力,保存体力才是,不然谁知道他能不能坚持到云贵,再从云贵将他想要的东西带回去。
“谁?大家戒备!”
“立刻把整个营帐围起来,快——”
外面冷不防传来一阵喧哗声,平隽猛地睁开眼睛,叫起清风明月来:“是看看是怎么一回事?”
这一路上他们遇上的打家剪径的人已是两只手都快数不过来了,虽然大部分都是老百姓们饿得撑不下去,十来个人拿了锄头棍子,就拦在路上,看能不能剐下路人一层油来,结果反被他们兵强马壮,人数也数倍于他们的人吓得立刻四下逃散。
但也不是就没遇上过硬茬子,只是再硬的岔子,说到底也不过就是流民难民们而已,哪是他的护卫们的对手,何况平西侯惟恐他这一路上有个什么好歹,还把自家养的死士派了二十名暗中保护他,自然更出不了事了。
不过,就算如此,他的心也是一直悬着,一刻也不敢掉以轻心,尤其担心遇上如今这样的突发情况。
好在清风明月很快回来了,行礼后清风先禀道:“爷,不是什么歹人,是两个过路的客商,因为路上遇上了歹人,其中一个伤得尤其重,他的同伴背着他一直赶路,却怎么也找不到村庄,好容易远远看见我们这边有火光,就求助来了,周护卫让我请示您,要不要将人留下?”
“过路的客商?只有两个人?”平隽沉吟道,“那就留下罢,给他们一个营帐,再给些热水金疮药什么的,安排人整夜盯着他们,以防他们打别的主意。”
清风忙应了,明月却道:“爷,我方才远远瞧着,那个受伤的客商,生得倒颇像咱们家那位金表小姐,您不是说军粮是金表小姐的远房亲戚在为您筹措吗,如今又是在湖南境内,那位客商,别不正是金表小姐那位亲戚罢?”
这话说得平隽心里一紧,清风明月不知道为他筹措军粮的人不是别个正是金斐,他自己却是知道的,说来如今哪哪儿都不太平,就算金斐再神通广大,也不是就没有遇险的可能……念头闪过,平隽已批起衣裳来:“带我瞧瞧去!”
清风明月便带着他,一路去了这会儿那两位客商被团团围住的地方。
就着周围的火光,平隽一眼看到了地上躺着一动不动的人,那张脸不是属于金斐的,又是谁的?这世上还真就有这么巧的事,怪道有那句话“无巧不成书”呢!
不由攥紧了拳头,面上却不动声色,吩咐周围众侍卫:“都散了罢,这两位正好是我的熟人,绝对信得过。”
众侍卫闻言,齐齐应了“是”,很快便各自散到了夜色中。
平隽这才看向了金斐那个同伴,见对方二十四五岁的样子,乍一看相貌平平,双眼却极为有神,呼吸和脚步声也舒缓轻巧,一看就便知道是练家子,想来应当是金斐的护卫,只不知道他知不知道金斐是女儿身,因问道:“你家主人是怎么伤成这样的?先把人带进我的营帐里去罢。”
又吩咐明月:“却把唐大夫叫来。”
金斐那个护卫便依言抱起了她,只是可能自己身上也有伤,还没起身便打了个趔趄,摔倒在了地上,平隽无法,只得自己伸手接过了金斐,一行人很快进了他的营帐。
营帐里自然要明亮得多,却也越发衬得金斐的脸白若金纸,平隽心里又是一紧,看向她那个护卫再次问道:“到底是谁,把你家主人伤成这样的?”
那个护卫见问,定定看向平隽,目光里满是毫不在意的仇视与愤怒,半晌方冷声道:“我们前几日去湘潭筹措粮食,不意当地的豪强胡家,识破了我家主人的身份,就想强为自家的儿子娶我家主人,我家主人自然不从,我们随行的护卫好容易才杀出了一条血路来,我家主人却也伤得不轻,他们还派了人一路上追杀我们,若今日不遇上首辅大人一行,只怕明年的明日,应当就是我们的忌日了。不过,我觉得最可恨的,还不是胡家的人,而是首辅大人您,我家主人要不是为了替您筹措军粮,又何至于这样颠沛流离,以身犯险?她这么美好的人,本该被人时刻捧在手心里!”
平隽闻言,还有什么不明白的,他当然知道金斐此行绝不会顺利,这样的乱世,粮食想也知道是最金贵的,不许以成倍的好处,谁家肯割爱?
然而因为粮食一直在源源不断的送往盛京,再从盛京送往前方,他就以为,一切的困难与不易,都还在金斐的掌握之中,当然,也有他心里的确不怎么在乎金斐的原因,既不在乎,自然不会为之着急与心疼。
可如今,这个问题不容他再忽视,也不容他再回避下去了,等金斐醒来后,他就与她把话说清楚,他不能再欠她的人情,也不能再有意无意利用她的心了。
很快随行的大夫唐大夫来了,给金斐诊过脉后,道:“这位公子是失血过多引起的昏迷,身上伤口应当不少,但所幸都没有生命危险,小的这便给他清洗包扎伤口,回头再开两剂药内服。”
问题是,金斐是她而非他,怎么好让唐大夫给她包扎?可不让唐大夫给她包扎,还有谁能替她包扎?
平隽正自犯难着,她那个护卫已叫道:“这位大夫,你不能给我家主人清洗包扎伤口,首辅大人,这事儿还是您亲自来罢,您是上过战场的人,总不至于连包扎伤口都不会罢?”
护卫说话间,一直定定看着平隽,一旁清风与明月都是人精,也已瞧出端倪来了,简直大气不敢出,他家爷可从来没人能勉强得了的,天王老子都不行,若今日他真亲自给金表小姐包扎伤口了,回头岂非只能娶金表小姐为妻了?
清风便说道:“你这人好没道理,我家爷又不是大夫,岂有放着现成的大夫不用,反让他一个不是大夫的人动手的?你想得也太多了,难道没听说过一句话叫‘医者父母心’吗,在大夫眼里,可从来没有男女,只有病人的!”
明月也附和道:“是啊,伤情不等人,还是先把伤口清洗包扎了再说旁的罢。”
护卫却仍满脸坚持的看着平隽:“首辅大人,还请您亲自动手,这位大夫在一旁指挥您怎么做都成,但必须您亲自动手,您可别忘了,我家主人是为了谁伤成这样的,这是您该她的!”
他这不是挟恩图报吗,何况这恩还不是只给他家爷一个人的……清风明月对视一眼,二人便又要说话。
不想平隽已沉声道:“好,我给她清洗包扎,清风明月,你们都退下罢,只唐大夫和这位壮士留下即可,对了,还没请教壮士高姓大名?”
护卫沉声道:“我没有姓,我家主人给我起了个名字叫阿铮,首辅大人叫我金铮即可,不过,我留下却是不方便,还是随两位小哥儿一起出去,等首辅大夫替我家主人包扎完了,再进来也不迟。”
说完便不由分说先出去了,明月清风见状,只得忙忙跟了出去。
平隽犹豫了一下,到底没叫金铮回来,而是吩咐唐大夫:“这便动手罢,唐大夫怎么说,我就这么做。”
唐大夫自然也早瞧出端倪了,躲得远远的,目光也不敢再直视金斐,一句一句教起平隽来:“大人先把病人的衣裳剪破,看看伤口都在哪些地方,深浅如何,是旧伤还是新伤,有没有已化脓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