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浓黑。
坤儿踩着黑暗跌跌撞撞地跑着,本来有两个贴身照顾他的小内侍,一路跟他走近乾儿的宫门口,被坤儿命令站在原地等待。小内侍毕竟年幼,正是贪玩的时候,乘着机会灭了手里风灯,躲到没人注意的角落里偷懒去了。
等他们发现,坤儿已经从皇兄的宫里奔出来,竟然也不招呼两个内侍,只顾自己一头向前跑走。
“等等——等等呀坤殿下——”小内侍赶紧追撵。
坤儿却像中了邪一样一口气冲进自己宫里,扑进卧室,一头扎到床上,扯被子捂住脸,谁都不理睬。
伺候的大宫女吃惊,赶紧来查看,摸一把他额头,抹下一把汗,惊得大宫女喊:“小祖宗,你这是怎么了?这么晚才回来,怎么还是一头汗呢?”
坤儿忽然扑进大宫女怀里,紧紧抱住她,小小的身子颤抖得大风中的落叶一样,嘴里呜呜地哭起来:“姐姐,快救我,我闯祸了——我把乾儿哥哥杀了——”
大宫女心里一咯噔,但是她忍着惊诧,一边擦汗,一边哄他:“是不是在乾殿下宫里玩的时间长了,顶着黑暗回来,吓着了对不对?”抬眼看身后,“你们两个不想活了是不是,怎么当差的?不但不劝殿下赶紧回来,竟然敢纵容殿下半夜里在外头乱跑?”
吓得两个小内侍赶紧跪在地上喊冤枉,说他们劝了,但是坤殿下不听。
坤儿身子怕冷一样剧烈颤抖,嘴唇也哆哆嗦嗦,“姐姐——姐姐,真的,我没有说谎,真的杀了——我要报仇——我在给娘亲报仇!所以父皇不会怪罪我的对不对?父皇喜欢他,但是也喜欢我,对不对姐姐?父皇不会赐我死罪的对不对啊——”
大宫女顿时吓软在地上,但她毕竟年岁要比坤儿大,知道其中利害,挣扎着爬起来,把坤儿揽进怀里,“殿下,这样的话可不敢乱开玩笑,乾殿下对你不是一向很好吗,你怎么又会杀他呢?”
坤儿哭得满脸的泪,摇晃着大宫女的胳膊:“我真的杀了他——我把匕首插进了他的肚子——血!好多血——你看,他推我的时候我这里还糊了一些——”抬手给大宫女看。
大宫女伸手摸他袖口,果然摸到了血。
“我的小祖宗,你怎么忽然要去杀人呢?杀的还是陛下最看重的乾殿下!这回陛下肯定饶不了我们——我们都活不成了!”
身后几个小宫女也都吓得哭起来。
正禧皇帝前脚踏进乾儿的宫门,后脚端仪就赶来了。
太医也被急召进来。
乾儿已经被抬放在床上躺着,太医把脉的把脉,止血的止血,施针急救的那银针一枚枚扎了下去——场面乱成一团。
正禧皇帝满脸焦急,但他是皇帝,越是危急的场面他得越镇静,他极力压制着内心的不安,只是吩咐太医一句话:“救——无论如何给朕把命救下!”
王太医枯瘦的老脸在灯火下越发地黑了,似乎他随时都要油尽灯枯一头栽倒累死。
但是他必须活着,他闭上眼,在这纷乱中努力争取一丝镇静,他枯瘦的手扣在少年白润的手腕上,凝聚神思,捕捉感受着少年的血脉动向。
空气都停滞了一般。
端仪赶到门口,一双纤纤绣花软鞋在门槛外停住,她被这种死一般的寂静吓住了。呆呆站着,不敢贸然进去。
门外,乾儿的宫人们齐刷刷跪了半院子,一个个把头深深磕在青砖地上,每一颗心都在剧烈跳荡,都在暗暗祈祷小主子不要死,小主子真要死了,他们一个个肯定都得人头落地为其陪葬——陛下震怒成那样,肯定要大开杀戒的。
这时候王太医慢悠悠直起脖子,吐一口气浊气,目光看皇帝,摇头:“陛下——”
正禧皇帝心头顿时一凉:“真没救吗?是不是危险了?”陛下的神色终于露出了慌张,他进门看到儿子被鲜血染出大片红色的袍子,再看看乾儿紧闭双眼,顿时断定情况凶险。
王太医还是摇头:“老臣学识浅薄,医术拙劣,半辈子诊断伤病无数,也曾遇上过这种危急情况——但是奇怪得很,这样的伤放在别人身上,肯定早就没救了,但是殿下脉数微弱而绵长,似一条细细河流,蜿蜒延续,看似随时会干涸断流,却依旧一路蜿蜒流淌,还能坚持,殿下的内心要比一般人强大得多——”
气得皇帝瞪眼:“你就直说能不能治好,绕那么多弯子干什么?”
王太医跪下磕头:“陛下,臣就直说吧,匕首插在左肋下方太深,血流太多,殿下现在很危险。臣无能,真的救不了了——至多只能用上好参汤帮他吊住性命,拖延个三五天,但是要拔出匕首,补血,诊疗,臣无能,没有把握。”
正禧忽然抬手,一把推倒了王太医,“啰嗦半天就是为了说明你不能治?朕养你们这些废物一个个有什么用呢?关键时候没一个有用的?”
目光所过之处,太医们战战兢兢全部低头,王太医都看不好,他们更不敢说自己有把握。
正禧愤怒的目光盯着儿子,儿子被掀起的袍子下方露出一截匕首,深深插在乾儿肚子里。
正禧皇帝内心疼痛,“那赶紧把匕首拔了去,还留着做什么?”
王太医赶紧阻拦:“不能拔,匕首入肉太深,一旦贸然拔出来,血流喷溅,殿下将更加危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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