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父亲过几天再去行吗?”云浩然道。
云祝生气地道:“你又想了什么?”
“这银子还太少,买东西也不像样。过上几天,等我再写些字卖钱,多备些,多些礼物上门。”
一家人回京,住的是云家旧宅。大朝会以后,云家的产业让抄没,单独有几个衙役守在这里,见到云家回来的人,拿了就送走,有的当天,有的停上几天,和别的余党一批做鬼。
云祝一家让撵走,在京里最穷的地方住下来,就是这个院子。父子没有生计,唯有字能写上几笔,画也勉强。给回来的人添几个吉祥字,多说吉祥话,换几个钱过日子。
有时多些,有时少些,还要看人眉眼,为糊口只能这样。
云浩然想让父亲礼物更体面些,只能道:“再等上几天。”
云祝对儿子有了不多的一点儿爱怜,他真的可怜他,换成别人办错一件事情,比如历史上有名的诗人陆游,夫妻让当婆婆的分离,陆先生的相思难过,面临的局面却大不相同。云浩然摊上不同的形势,文无忧另有明家庇护,这错的天地,就成女娲难补。
但可怜出来时,也真的恨他。你就这么糊涂吗?再恨,就是妻子云刘氏,她是母亲,强迫儿子倒不是不行。全恨她吧。
云祝依然愿意对儿子推心置腹的谈谈:“体面不体面的,文王爷以前不是嫌贫爱富的人,他如今还帮我这落魄之人,不图我的东西。上门不空手,是我的心意罢了。不用等几天,我这就过去。”
云浩然要出门卖字,送父亲出街口,父子分开,云祝对着宇文家走去。
文天应该有自己的府第,但刚遭动乱,今年能把丢失的财物盘点清楚就不错,百姓安置好就不错,动用国库大兴土木不可能,文天还住在宇文家。
文天恰好在家,也没有说不见云祝的话。他帮着说话,人家来感谢,这并没有不对。
又有几句话要对云祝说,让人带他进去。
太师的外书房让郭村毁去,这是另外刚修缮好的房子当书房用。云祝进来,见到文天立于滴水檐下等着他。不看双方的衣裳,不看双方的荣枯神采,还和双方是亲家时一模一样。
文天往云家去,云祝走出房门接他。云祝往文家去,文天也接他。
云祝心头一暖,小跑了几步:“哎哟,不敢当,我特地来谢你,真是对不住啊。”
头两句是旧时相交的口吻,后面一句勾起云祝的羞愧。退亲以后,他对着文无忧赔过罪,但一直没能见到文天。在北上营地里,倒是有一回对着文天赔过罪,但自己内心里觉得跟没赔罪是一样。
云祝跪了下来。
“哎哟,快起来。”文天急步下台阶扶他:“你我还和以前一样才好。”
从天意上想,文天就不想再恨。这是天意,无忧不应该定给平庸的云浩然,老天看不下去了,老天动了手脚。
当然想是容易的,面对面时犯难。但面对谈心数年的云祝,文天肯举荐他,就没有过多的恨意。
云浩然在眼前,文天说不好还是恨的。
云刘氏在眼前,文天夫妻说不好克制不住打她一顿,失手打死也有可能。她退亲也就算了,她居然还诽谤无忧名声。
扶上云祝,对上他的这个举动,文天觉得自己能恢复几分相处的旧性情。
把臂,和云祝进房,送他到座中,两个人说起话来。
“你来的正好,有几句话你听好。外省地方大,三年五年的都不一定拿得完乱党。让你去的地方偏僻,所以你不用谢我,那地方没有人愿意去。”
云祝眼含热泪:“你不举荐,不毛之地我也去不成。再偏僻,好歹是个官儿,有份进项。”
最后一句,他后悔失言。他是来道谢,不是来打秋风,说进项的话做什么。
文天好似没听出来:“客气的话不要再说,咱们还是说那地方吧。你先往省城的地方,找一位叫周知的将军。他前天刚离开,走的时候我已经告诉他,让他派兵护送你就任,不然中途遇到乱党遇到强盗都有可能。”
“是是。”云祝滴泪。
文天又说上几句,老张进来换热茶,对他使个眼色。片刻,老张又进来:“太师让您这就去说句重要的话。”
文天让云祝等在这里:“还有话要说。”云祝就留下来。文天借故出来,到内宅见顾氏,把话说了一遍:“皇上为什么同意起用他,有些地方根本没有人愿意去。我为什么起用他,想想他并没有错,要说他没教好儿子,浩然也算在咱们面前长大,教他听从长辈教导,也有咱们。可恨,只是他那糊涂的娘。再可恨就是浩然。给云祝一条生路吧,说不好,有人要说我推荐的地方不好,反而说我害他。我让周知护送他并不出格,历任地方官前往凶险之地,有这旧例。再送些钱吧,我没有打听过他家,但云家产业让抄没,他又多个儿子,一家人怎么生活还不知道。”
“卖字。”顾氏拉长了脸:“我和弟妹出门买东西,在车里我见到浩然,一件破衣裳打的全是补丁,我好好的笑了一会儿。笑完了,让个他不认识的人赏他一两银子,别说我好心,我让他好好活着,好好看着我家的长公主嫁个好丈夫。”
文天干咳两声:“这女婿拿外孙威胁我,我还没觉得他好呢。”
顾氏为这句话有了一笑,起身打开柜子,取出两封银子:“这是俩佰两。”
文天微有惊诧。
“不是我大方,他新添了儿子。有人传话给我,说他对浩然失望,才又生了一个。说不好,要带上小的上路。那么远的地方,万一让你说着了,路上遇到强盗什么的,他是不是还应该雇个随从,是不是有辆好车,有个好马。京里如今物价飞涨,他办起来格外的贵。是你举荐的,当然要他安安生生的到地方,好好的当个官儿,他年有个卓异,也对得起你为他说话。拿去吧,我大方一回,就说一半是你给的,一半是无忧给的。”
文天笑笑:“多谢夫人,夫人从来办事得体。”顾氏翻个白眼儿给他。
“女儿又出门了?”文天对房中看看。
“安置百姓要人手,万安大长公主帮忙,无忧也去了。父亲和赵捷他们陪着她。”顾氏得意洋洋:“看我的好女儿,乱的时候自己找出路,这不乱了,也能帮把手儿。”
不可避免的,对云浩然又一回鄙夷,亏你还是个男儿。
顺着这心思,就夸女婿:“三爷刚才又给无忧送来东西,”文天面色一沉:“他每天不办正事,就想着儿女私情真不像话。”话音刚落,外面又送来:“大长公主府上刚收拾出来的衣料,这个原是府中的,乱党们以为盘踞京都,把原库房当成库房,大半的东西还在,三爷让送这些来给姑娘做衣裳。”
顾氏含笑让人收起来,当岳父的板起脸:“又来哄我女儿。”拿上银子气呼呼出来。
见云祝时,才恢复好脸色,把银子给他,按顾氏说的交待一遍:“一半是无忧赠送,你拿去办辆好车,买匹好马,雇个好长随。愿你早日到任,他年听到卓异的好政绩。”
云祝谢了又谢,捧上银子一路落泪的回到家。云浩然沿街卖字画,到晚上回来,云祝把银子给他看:“你不必同去,是我说过的话,你带着你母亲,咱们分开住吧。留一些给你典间屋子,你在京里等下一回科举。浩然呐,你的文章受你岳父指点好多,你虽错过,从此上进才是报答他的道理,不可以就此沉沦,辜负他指点过你。”
“这钱我不要,您让我怎么拿,您全带上,带上姨娘和弟弟上路需要钱,我能养母亲。”云浩然脸对着地。
姨娘走来:“太太一天没吃东西,”
云浩然木着脸,没有劝的心思:“母亲听到公差说的话。”父亲重得官职拜前岳父所赐。
云祝也没打算看望,反而交待妻子后事,云家已没,让云浩然随意安葬,执意给儿子寻个住处,第二天办齐,使用上云浩然执意不要,他相信自己双手能挣得来。第三天,云祝带着小儿子和妾上路赴任。
……
文天办了一件救济人的事情,也为朝廷举荐个说得过去的官员,论理,做了好事儿,应该睡得好。
但二更打过,他大睁双眼支着耳朵,一丝睡意也没有。
隔壁是无忧的睡房,听一听,那个小子还在。对顾氏道:“他可以走了吧,天晚了。”
顾氏好笑:“他昨天没来见无忧,今天一更三刻才到,没到一刻钟,你就容得他多呆会儿吧。”
“哈哈……。”隔壁不知在笑什么,都是极畅快。
文天胸中有一股怒火拔节似的往上涨,顾氏已拦不住他,走到隔壁去,烛光染不红的黑脸:“太晚了。”
明逸沉下脸:“岳父,我刚到,一碗茶还没有吃完。”
文天把茶碗塞他手里:“那你快吃,吃完送客。”
明逸火大的一气灌下肚,提起茶壶又倒一碗,捧在手里慢腾腾道:“茶还没有吃完。”
“出去!天晚了!以后早来!”文天忍无可忍,揪起他的衣裳往外面拖。
明逸说着:“不是我晚,是无忧忙活回来的晚,”让拖出去。
二门上,文天对他怒目而视:“这是内宅,不知道吗?以后晚了就别来了。”
转身回去,边走边嘀咕:“迟早要把女儿给你,我真不甘心。没给你的时候,我们一家人多在一起,不知足,你见天儿的来。”
明逸不跟他争论昨天没来的话,追后面大声地道:“外宅可以随意是吗?”
“是!外宅你就呆着吧,横竖,我女儿不出来了。”文天头也不回。
他刚回房,一阵悠扬的乐声空中飘扬。解了一半衣裳准备睡觉的文王爷一跳出门:“谁在吹笛子?”
听一听,相思缠绵之意,是谁还用问吗?家里有琴没有毁,文天找出来开始弹奏,琴声把笛声压下去。
明逸怎么肯认输,很快,他的家人抱来琵琶,三爷弹起来。文天又出来鼓。三爷抱上锣。文天出来钹。
宇文家叮叮当当,角落里也没放过。太师呵呵着,拿帕子把耳朵再堵一层。
文无忧和春草在房里笑得不能自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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错字再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