闻人画笔搁在下颌,走远了些,赞许道:“月下说的是。”
他的法术揍人磕碜,作画却是上佳。
闻人微拢衣袍,身姿翩翩落于宣纸前。起笔并道:“月下,可愿到我身边一道?”
夜昙闪去,扶在他手腕,恍若回到多年前的流水安稳日子。抚琴、作画、下棋。闻人一身熏香浅淡勾人,侧身再笑,她的心就软在了月色涿水间,一圈圈地向外散开波纹。
逸思挥彩笔,闻人带着夜昙的手在画布上扫来空翠,融过心神,去山走海只留工笔美人置于眼前。勾勒点墨似云锦的衣缎,写意超神般含情的面庞。
碎镜中的萝青老实站在前方,懵懂而未褪哀伤。不属于碎镜的二人立于残忍嗜杀的角斗擂台,为一株女萝行笔走墨书流年。她的流年并不美好,但画中人终是千帆过尽的如花笑靥。
闻人在夜昙耳边轻声叹:“本以为除了月下之外,我再也不会给他人作画了。”
“原来我的最后一幅画,竟是与月下同作。既如此,究竟为谁而作,再也不重要了。”
夜昙将作好的美人图送给萝青。
“从来…从来没有人为我做过画。”
夜昙:“那现在有了。喏,画上还有题诗呢。”
“女萝寄青松?”
夜昙道:“念错啦。”
“是女萝似青松。”
画中美人与挺直松柏遥遥相望,并肩而立。
萝青用手挡住眼睛:“我并没有那么美。”
夜昙道:“你有。”
“是柳蓉姑娘拜托我寻你。她爱你,关怀你,当初拒绝你并不是因为不在意你。”
“只是她有她的天地,也希望你能有你的天地。我姐姐曾经告诉我,只要女子坚守本心,也一样可以自立世间。萝青,你不必困于种族,你不必依附任何人,也不必乞求任何人的怜爱。你从来不是无用之人。你善良温柔、有底线、法术也比闻人好得多。去脱离那个只把你当作草芥的家庭,你会有新的人生。”
闻人道:“唔,是啊。姑娘且看在下的法术,不也于兽界潇洒自在吗?”
夜昙往他那边靠靠,悄然道:“你可真是不依托于任何人,也不让任何人依托的最好例子了。马上再同萝青说说你怎么被柳蓉痛扁的故事,想来她会更自信。”
闻人掀唇直呼救命。
“不要啊,我的一整颗真心分明依托在月下身上…”
夜昙:“…算了,你还是方才带着我的手作画的时候最美。一张嘴就现了原形。”
闻人哀怨:“月…唔!”
夜昙用手挡住了他接下来的颤音。
再抬头,萝青将画折好放在胸前。
夜昙终于看见她的笑。果如春花绽放,可爱可亲,透着股暖洋洋的光。
“我,我要去做一件坏事。”
听到这,夜昙激动了。
这缱绻悠转的“渡人”实在难做,还是姐姐比较适合来。再让她劝人就要劝不下去了:“什么坏事!我同你一起!”
萝青竟有些脸红。把自己原来的破布烂衫团了起来,用法术变成了个小小的麻袋。
闻人:“咦?萝青姑娘这是何意…哎呀,哎呀呀!”
只见萝青拉着夜昙跑到自己昏倒的父亲那处,用这破布麻袋蒙住了他的头!
然后犹豫着,一脚踹在了他的屁股上!
夜昙:“我也来一脚!这做的是个什么混蛋父亲!”
两只脚再度落在萝父的屁股上。他好像有些感知,在昏迷中不忘哼哼。
闻人开扇捂面:“如此不雅,哎呀呀!”
夜昙凌厉眼刀过去。
闻人收扇作揖:“月下与萝青姑娘此举大快人心,自有一番侠女的娟娟静美、跌宕风流、放达不羁…若再配上些鼓点,必是刚柔并济的绝好舞曲…”
萝青笑出个鼻涕泡。
“月下姑娘,你夫君太有趣了。”
夜昙边踹边道:“啊,你觉得他是我夫君?”
她想了想:“嗯。他是我夫君。”
身后闻人听到此句,默然偏过头去。
…
萝青心结疏解后化作一道流光,躺在夜昙的掌心。碎镜即刻摇摇欲坠,整座豺泽苑都在土崩瓦解。日光黯下,夜昙的视线变为漆黑。
“闻人,闻人?”
她抓紧萝青的神识,另一只手则在摸索他。自刚刚她同萝青一并踹那混账父亲,闻人就离得有些远未再靠近,也未再说些俏皮话惹她佯怒着骂回去。只是沉默直到黑暗笼罩。
夜昙这样喊,他才发声:
“月下。”
“闻人,我怎么看不见你了?碎镜要塌了,我们得赶紧找出口。”
“月下,这豺泽苑的出口便是此层碎镜的出口。让我为你指引方向。”
夜昙在虚空中的手便被执住,闻人一身浅淡香气刮过夜昙鼻尖,她神思放松,全身心只知跟随手臂上那股带她向前的力量向前奔跑。
向前,左转,右转,再向前…终于,前方有了光。
二人试图穿过那道光,却被什么无形的屏障硬生生拦下弹回。
夜昙急道:“这是怎么回事?”
闻人在喘气,如同被藤蔓缠住那样大喘。
半晌,他笑音暖人着回应道,“呀,我知道了。因为萝青姑娘无法离开这层碎镜。只有等月下一并解救完其他姑娘,才能带她出去了。”
夜昙:“那我们只能把她留在这地方吗?”
闻人在她手心轻轻挠了挠。
“我会护着萝青姑娘的神识,等月下收集完全部神识后回来。”
夜昙反握住他的手,震惊中手心出汗发颤。
“不行,不行!”
她怎么能把他一个人留在这里!这里黑暗无边,一直在崩塌,比…比她儿时常蹲的地牢还要恐怖许多。连被栏杆切割照来的月光都没有!
“月下放心,在黑暗中等待是闻人习惯做的事。”
闻人轻轻一推,在夜昙失去平衡时又抓走她手中的萝青神识。夜昙尖叫着倒向那片炽热的光明,耳边只剩闻人平常的笑音:
“闻人会等月下带我们出这幻梦。”
“闻人会一直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