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四境行 一百零四 惜花

    鸟身人面的句芒虚影淡漠开口，声音回彻四方天地，一时间连横跨一域的两仪微尘阵，气势都被压了下去。

    “我卫何在？”

    山河大地之上，随着这句话音落下，一个身长万丈，浑身绿茵覆盖，开满山花的山岭巨人，脚踩大地，头顶天云，闷声向着句芒一躬身：“阿木在。”

    沉闷的声浪，如同滚石一般，震耳欲聋。

    付青锋在这个巨人脚边，就如同尘埃一样渺小。

    收敛方圆数十万里，集西境五大宗全力，召唤出这传说中的神木守卫！

    句芒虚影仿佛每说一句话，每做一个动作，都要消耗某种东西，本就虚幻的身影，此刻已经几近透明，在最终消散之前，他看了付青锋一眼，说出了最后一句话：

    “诛此邪魔。”

    山岭巨人挺直腰杆，巨大的身躯上林木摇曳，如同一尊上古巨人，恭声应道：“遵命。”

    付青锋正对上句芒视线，立刻感觉阴神差点爆炸，好像一位真神下界，就欲让他魂飞魄散。

    无比恐怖的威压，直追那日直视宇宙的真容，只是他毕竟修成了阴神，已经不至于被瞧见一眼就神魂崩溃的地步，强行扛了下来，忍痛咧嘴笑道：“什么青帝句芒，不过如此，来日杀上九天，斩你双翼，砍你神树！”

    不过来日毕竟是来日，还得应付眼前的山岭巨人。

    浑身气势一震，牢笼顿时应声而开，化为残枝败柳，片片飘散落地。

    周围一切再次展露真容，还是那般破旧荒芜，仿佛之前的生机复苏，只是昙花一现的幻象，然而面前的山岭巨人踏下的盖天脚印，却提醒着他这一切都是真的。

    致命的压迫感从上方传来，一只宽长数万里的巨大脚掌，其上还长着花草林木，向着他狠狠踏下！

    若是单纯的物理攻击，他还不怕，可这神木巨人，虽然动作缓慢笨拙，气机却是牢牢牵引着，无边无际的自然生命之力，已经悄然封锁了周边一切，就算他避开，下一秒也会瞬间踩在他身上，其原理与量子纠缠类似，都是瞬时且无视距离必定命中的，只要无法脱开这种气机锁定，“被命中”的结果就不可修改。

    单论能级，这神木守卫直追三道纹大帝！

    破开它的气机封锁，谈何容易？

    两仪微尘阵内的众人，都是面露期待，一干凡人见了这毁天灭地般的恐怖威势，全都双股战战，牙关打战道：

    “这就是仙人们的力量吗？”

    “这等巨人，谁能匹敌？恐怕一脚下来，几百个村子都没了......”

    “仙人，我也想当仙人啊！”

    “这魔头必死无疑！”

    只是相比凡人的无知，修士们还是谨慎不少，眼见付青锋破开牢笼之后，竟然不闪不避，楞在原地，这才松了口气：

    “哼哼，好一个狂妄之辈！还敢一人挑我仙盟之威，无需剑仙出手，足以诛杀此魔！”

    “难不成妄想以肉身硬抗神木守卫不成？痴人说梦，就是神魂也得一并化作虚弥！”

    万剑锋俊逸的面上有种说不出的快意，付青锋短短几年横空出世，直接抢走了他所有风头，还当众视他于无物，更无奈的是，自己还真不是对方对手。

    “可恶，要不是你得了天大机遇，我岂能屈居人下，倘若给我拿到......”

    剑眸中精光闪烁，悄悄看了眼藏剑峰上的残月七星剑，迅速收回视线，不敢透露一点小心思。

    “师父，四境已近末法，妄图以一身之力突破天道限制，是不可能的！”

    惜花岛这边，却是有点惋惜之意。

    “可惜了，好一个天骄豪杰，狂妄至此，假若顺势而为，想来能创一番伟业......”

    “时来天地同借力，运去英雄不自由，仙家道统，岂容其邪魔外道，可惜一番襄王人物......”

    她们没被波及到，也没见过付青锋怎样怎样残暴恐怖，只是道听途说罢了，见此人胆魄手段，都是敬佩不已，男子爱当英雄，女子又何不想呢？这样一个盖世天骄，男儿钦佩，女儿仰慕，就这样落幕，未免太过唏嘘。

    萧竹抱起小小的碧瑶挡住眼睛：“呜，小师叔，他要死了，我好不容易心动一次，还没开始就结束了，输的这么彻底，我不敢看啦！”

    碧瑶黑着脸，被少女抱在空中，忍不住想要回头敲这没大没小的丫头两个暴栗，只是看着神木守卫的大脚狠狠踩下，也是有些悲索。

    倘若英雄人物，胸中不敢有旷世豪情，也就不配为世人景仰，然而这种胆魄，又常常成为其悲剧的根源，譬如乌江霸王，自刎江东，多少垂叹，剑胆琴心之天骄，世所难寻。

    忽然睁大碧绿的琥珀似的眼睛，失声道：“天地法相，怎么可能！！！”

    翻腾的气浪凶猛的荡开苍茫大地上的一切，神木守卫的踏天巨脚，却只是僵在半空，不得存进。

    一只同样庞然巨大的手臂，如同擎天之柱，托住这震天一脚！

    天雷地火瞬间缠绕而上，燃烧起巨人身上的花草来！

    一尊碧玉琉璃似的巨人法相拔地而起，周身缠绕的雷火，如同九天上的雷电将军，执掌杀伐之道！

    付青锋牙关紧咬，勉力一撑！

    一股沛莫能当的万吨巨力，从神木守卫脚下狠狠传来，以这尊巨人的身型，竟然都支不住身型，只得收回下压的巨脚，后撤两步，将山河践踏的四分五裂，本就枯裂的大地，再次被蹂躏成一块块碎开的巨岩。

    天上的灵瑶面色一白，心中惊涛骇浪顿生。

    聚天地法相，覆海大帝？

    不，不对，对方还没有动用法则之力，只是修成阴神罢了！

    观战的修士如遭雷击，万剑锋面上忌惮无比，眼中的贪婪却是愈发炽盛。

    就算得不到其传承，拿了两朝龙虎气，自信自己的天资，必能迈过覆海门槛！届时登顶大帝，铸我万世威名！

    萧竹惊喜道：“小师叔小师叔，你快看你快看，魔头果然厉害诶，不愧是我看中的男人！”

    碧瑶愤怒地大叫：“别晃我了，混蛋！还有什么叫你看中的男人，这家伙是仙门之敌！”

    萧竹这才意识到自己还抱着碧瑶，不好意思的松手，碧瑶忽然被放开，身子下落，好一会才反应过来，稳住身形，看着周围修士看自己的奇怪表情，羞愤交加，恨不得把萧竹赶出惜花岛。

    少女吐了吐舌头，不好意思地挠挠头：“师叔，对不起啦。”

    碧瑶叹了口气，重新飞了上来，拍了拍萧竹香肩：“你这丫头，唉，不知该羡慕还是怎么了......”

    萧竹嘿嘿一笑，又望着阵外大战：“师叔，你看，情况好像不对，师尊好像要输了......”

    碧瑶不敢置信地扭头：“怎会？不过修成阴神，岂能斗败神木守卫，这可是集我五宗之力.......”

    话到一半，却忽然僵住了。

    整个仙盟都呆住了。

    那尊青玉铸成的法相，伸出一只手来，一朵莲花在手心绽放，碧绿的青光绽放天宇，一时间竟然遮住了所有人的视线。

    灵瑶只觉得自己身在一片荒芜的平原之上，一无所有，不见任何生机，孤寂之感，令她生出一种绝望之意。

    忽然一朵莲花破开枯黄的大地，艰难地绽放出生命的光辉。

    一瞬间，草长莺飞，生灵复苏！

    一种明悟没来由的涌上心头。

    无论再怎么艰难，生命都会找到属于自己的出路。

    眼前的景象渐渐破碎，世界回归原样，她还是飘然而立于空中，下方是被巨人大战蹂躏的四散破碎的大地。

    神木守卫此刻缓缓跪下，沉重的身躯动作却说不出的轻柔，竟然没有损坏大地。

    一朵莲花在他树干做成的头顶上绽放，被绝大神通召唤出的守卫闭上双眼，身躯渐渐化作飞灰，身上长出的草木，也开始凋零成枯叶枯枝。

    然而那朵莲花，却越发生机蓬勃了起来，十二道青玉似的莲叶绽放柔和的光辉，从空中缓缓落地。

    接触残破大地的一瞬间，花开了。

    漫山遍野的花草再次覆盖大地，干裂的大地重新获得肥沃的土壤，空中的小雨还在淅沥沥的下着，滴在树叶上发出婆娑的“沙沙”声。

    此刻，天地寂静。

    两尊高大横越山峰的巨人都已消散，付青锋站在一颗菩提树下，接过一片被甘霖打落的金叶。

    金叶飘飘而下，落在他手心，生出一朵小小的莲花。

    他的声音悠悠传来，缥缈无迹可寻：

    “陌上有花，花为谁开？花亦有情，情比人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