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8章 久别重逢（四）

    阿罗依然悬坐在牢房半空中，心念流转，闭目凝神，进入了意念最深之处。在那里，有一道散发着耀眼白光的旋涡，阿罗没有丝毫犹豫，迈入其中，随着旋涡的剧烈动荡，他如同一颗被激流冲击的流星，瞬间进去了旋涡的另一端。

    在眩晕感逐渐消散之后，他终于与白飓吾的意念连结。

    阿罗在另一端稳稳落地，再睁开眼时，只见面前是一片白雾，这种雾气他很熟悉，在幼年的记忆深处，他与娘亲和哥哥见过这样的海雾。

    邵城临海，四季花开，湿气很重，常有雾气。

    想起亲人，阿罗眸色黯然，挥手散去雾气，只见海边不远处，有一个与空青无异的背影，正蹲坐在海边，慢慢堆着石子，毕阿罗走近，毫不客气的一脚踹翻石子堆。

    可那孩童却丝毫不怒，似乎早已习惯被人欺辱，转过身不理阿罗，继续摸摸索索地捡着石子，原来是眼睛不好，看不到，阿罗蹲下身打量他，见这孩子面上怯弱，感知到有人盯着自己，忙低下了头。

    这便是白飓吾，这样懦弱的孩子真是他？他竟与空青一模一样？

    阿罗不客气地拍了下他的头，“喂，我有话跟你说，不是来陪你玩沙子的。”

    “我知道你要说什么。”

    沉稳的回应不是面前孩童发出的，而是在阿罗身后。

    他起身望去，只见身后立着另一位双眸清亮的白飓吾，身着白衣，衣袂飘飘，眼神老练深邃，毫无孩童稚气。除面容相同外，与眼前玩石子的孩童仿若两人。

    原来那个堆石子的小孩，是白飓吾为人时的一段记忆。

    白衣飓吾迈向阿罗，沉凝注视着眼前汹涌的海浪，问道：“你幼时，可曾见过如此大海？”

    “当然，我娘常带我来。”

    “可我生长在那里，却根本没见过，看得见的时候，爹娘没功夫带我来，他们要谋生给我治病，看不见的时候....来这里也没意义了。”

    这是他脑补的大海。

    他说罢，自嘲浅笑。

    毕阿罗对他的过去不感兴趣，正要开口时，白飓吾却一挥衣袖，只见眼前海浪层层倒退，很快变幻出另一段记忆。白飓吾沉默的站在阿罗身侧，与他一起回望着过去的自己。

    只见过去的他被一群孩童围住，他们辱骂着他，在他头顶撒尿，肆意嘲笑他眼盲。

    阿罗看着他像一只受惊的鸵鸟般抱头蹲在地上，毫无反抗之力，只能任人羞辱。

    “你被欺负得惨了，就自甘堕落？”他小时候也常被左邻右舍嘲笑是魔物之子，对这种场面不觉稀奇，随口道：“被打了，就打回去嘛，凡人要是堕魔了，可就没有轮回的机会了。”

    “经历过这样的人生，你觉得我想要轮回吗。 ”白飓吾轻道，“在消磨了我所有的意志与希望后，如此人间，实在没什么意思。”

    阿罗抬抬眉，觉得他说的有几分道理。

    “可哪怕是这样卑贱的人生，我也有过幸福的时候。”

    阿罗饶有兴致的继续看着。

    只听远处传来一阵喊声，“你们放开他！”

    戏弄白飓吾的孩童们闻声一愣，忐忑不安地瞅瞅彼此，未等他们开口，一个十一二岁、力大如牛的男孩便风风火火地冲了过来，如蛮牛般撞散他们。

    只见男孩手持木棍，衣着破烂不堪，宛如乞丐，露出的手腕上有好些伤疤，显然没有得到精心照料。然而，在这群孩童中，他却很有威信。

    孩童们一见到他，立即收了声势，心虚地低眉顺眼道，“空哥，我们...我们就是跟他闹着玩呢！真的！”

    男孩自然不信，用木棍一个个狠狠打过，吼道，“我说了，他是我阿空的朋友，你们再敢欺负他，我就把你们一个个扒光了挂在树枝上！还不快滚！”

    孩童们挨了打，连忙捂着脑袋，哭哭啼啼的跑走了。

    而后阿空扶起白飓吾，帮他擦去面上污渍，“你硬气些，有我阿空做你的靠山，你还怕啥？”

    白飓吾没底气的笑笑，低头不语，阿空叹息，兄弟般揽过他的肩，“你爹娘赏我几顿饭，养好了我的伤，你们一家永远是我的恩人，虽然我无父无母，浪迹街头，可这点道义，我还是懂的，有我在，邵城没人能欺负你，你难道不信我？”

    毕阿罗死死盯着这个阿空。忍不住要去触碰他的脸颊，尽管他面色枯黄，眉间尽是戾气，还未完全长开，可毕阿罗死都认得，那就是他的哥哥毕阿空。

    毕阿空，竟然在百余年前，就存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