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国众臣子不是没见过赐死。
但是先王一朝数十年中,赐死的人加起来一只手都数得过来。
不是先王仁慈,而是很多事情在层层上奏过程中就被官僚、贵族们压下去了,即便有几个硬骨头,根本闹不到君前。
现在,官僚、贵族们压不下去了。
白绫成捆、毒酒成桶。
以往被赐死,最多也就是在白绫和毒酒之间二选一。
现在不但能二选一,还能选白绫的花纹、织工、绣工;可以选毒酒的配方、颜色、口味。
“大人,根据上一个使用者的经验,这瓶红色的有点甜头,这个绿色的略酸,这个黑色的没味药劲还大……”
“大人,您等会儿记得把口味告诉小的,小的好给后面的大人们提个醒。”
被点到名字的,没点到名字的,此时心中都是狂喷怒骂。
只可惜,他们不敢开口。
新王如此嗜杀,一上位就大开杀戒,用鲜血染红王座,还有什么事干不出来呢?
贪官们只能愤恨的想道,死后化成厉鬼诅咒新王,诅咒大楚的江山。
当然,他们嘴上还是“多谢大王”、“大王仁慈”。
无声的屠杀进行了一上午。
大殿中躺着的密密麻麻,站着的空空荡荡,大殿外也人影稀疏。
子申还在探手入袖,继续掏折子。
只是跟以前不同,子申没有立刻念出折子上的人名,而是看一眼折子,又看一眼群臣,反复多次。
每一次,都像镰刀掠过麦茬。
群臣惶恐。
干过亏心事的,忍不住哆哆嗦嗦,没干过亏心事的,也都心中惴惴。
万一情报错误呢?
万一政敌构陷呢?
万一……
谁知道会不会有什么祸事落到自己身上?
深吸一口气,子申刚要开口,却见一人斜刺里冲了出来。
“大王且慢!”
一瞬间,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过来。
他们想知道,是谁这么勇。
他们还想知道,这个当头上,谁敢打断杀心弥漫,暴怒无边的大王。
“大王请息盛怒!若先王在世,肯定也不希望看到如此局面!先王留下诸多重臣辅国,是想让大王能做出一番事业、创出一番功绩!”
“大王不忍先王泉下寂寞,召忠臣良将为先王殉,固然孝心可嘉。然而,大王此举不合先王之心,有悖先王之意,实为大不妥!”
“请大王三思!”
众人都震惊了。
这个当口,戳着大王的鼻子说三道四,真不怕死的吗?
大王都杀了那么多人,还差你一个?
就算要彰显骨气,也不是这么彰显的好吧。
一瞬间,所有人都诚惶诚恐的俯下身子,额头贴地。
他们很希望此人成功,却又不抱任何希望。
大殿上寂静起来。
死一般的寂静。
凝滞的气氛下,血腥味变得更重了。
雾气凝结,每个人都能感受到身上湿哒哒的。
翻动折子的声音是那么清晰、清脆。
人们甚至能感受到声音的实质,仿佛一柄毛刷,不断刷在自己的皮肉上。
终于,子申将折子放下。
“罢了,就依你所言!”
一瞬间,大殿中紧绷的空气爆散开来,所有人都感受到前所未有的轻松。
“大王圣明!”
“大王圣明!”
“大王圣明!”
不知谁起了个头,群臣都跟着喊了起来。
圣明之声从殿内传到殿外,从殿外传遍整个王宫,又从宫内传到宫外,传遍整个郢都。
所有人都在竭尽全力呐喊,那劲头堪比春日的蛙、夏日的蝉。
也正是这一刻,众人才有胆量抬头,去看那位“勇士”。
智瑶!
谁都没想到,那位力挽狂澜,解救所有人于倒悬的,是晋国智氏人。
有人震惊,有人恍然。
但是,所有人都在心中默默地道了一声谢。
如果没有智瑶,恐怕屠杀还要继续,谁也不敢保证会不会祸临己身。
同时,之前质疑智瑶忠诚的人也都打消了疑虑。
如果智瑶有坏心思,只要沉默不言即可,楚国朝堂被血洗一空,政局动荡,也方便晋国趁火打劫。
也正是这一瞬间,人们发自内心接受了智瑶“国相”的身份。
子申继续从袖中掏折子。
一本、两本!
一摞、两摞!
几乎堆满整个桌案。
看到这些折子,所有人都倒吸一口凉气。
这是多少罪证?
这又是多少罪人?
此时此刻,就算再正直的人也惶恐了。
他们能保证的,最多也就是自己忠诚廉洁,但是他们父兄呢?祖辈呢?
大楚开国至今已五百年,能殿上称臣的,哪个不是世代为官,谁敢说自己祖上就干干净净,不贪不占?
没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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