骆其清,看起来心情似乎只是从雨转阴。
没人能读懂他此刻的内心。
良久,在无人注意到的角落,他渐渐收紧拳头,直到指甲嵌进掌心,手臂跟着颤抖。
又倏地松开手。
-
“包扎好了。”
又等了半个来小时,终于等到里面的小护士把门敞开,喊他们进去。
这声音像是一个指挥号令,全部人登时起身,一块涌进了病房。骆其清夹在中间,只能仰着头才能看见里面情况。
房间里的消毒水味似乎比走廊更浓,除了在角落收拾工具的医护人员,就只有坐在病床上的周棘和站在他旁边的赵永一。
没有想象中的血腥画面。
见他们进来,赵永一很快掏出手机:“这里没什么问题了,我去跟组委会的人打个电话。”
“你咋样了啊?”
唐明海和段誉最先扒到病床前,刚开始还说了点关心的话,结果转眼就跟欣赏展品似围着打量他左腿上那一圈石膏。
周棘:“...你们两个离我腿远点。”
结果这两个还没撵走,后头又有一大波游客袭来。
他头一回觉得坐在病床上如此煎熬。
可是这里面似乎少了个人。
周棘不动声色地扭过看向门口,视线穿过人群,望见了站在后面的骆其清。
而骆其清也刚好在看他。
两人相顾无言,却好像有什么情绪已经顺着视线向两头传递。
“诶,我采访你一下。”
这时候唐明海突然出声,打断了他们的眼神交流:“头一次比赛比进医院,请问你有什么感觉?”
周棘幽怨地瞥了唐明海一眼,后者登时感觉到一股杀气,不由得打了个寒颤。
事发当时,他其实没什么感觉。
撞就撞了呗,玩赛车遇到这种事情太正常了,而且这不是没出什么事吗。
只不过要是换作平常,他应该是可以及时发现然后避开事故的。
可他今天分心了。
从最后的冲刺圈开始,他满脑子就都是另一件事情。
所以面对横生出来的意外。
毫无防备地中招。
那事情又要再往后拖一段时间了,周棘当时想,不过也没关系,说不定他这会还能搏个同情。
然而。
直到他被抬上担架,看见了不知道为什么会在现场的骆其清,满脸都是掩盖不住的惊恐时,他终于产生了别的想法——
完了。
好像把人给吓到了。
“你现在还疼不?”段誉接着唐明海问。
“还行。”
结果一问一答,眼看着其他人也即将发起轮流关心攻势。
郝宥凡眼疾手快:“诶周棘你饿了吧,我们给你打饭去啊!”
“邓教练你也饿了吧,走走走我们一块去吃点...”
“......”
最后凭借郝宥凡优秀的社牛社交本领,左揽右扯,成功把其他无关人员一个不落全部带离现场。
你们这群没眼力见的!
“诶清儿那就麻烦你先在这陪护...陪人了啊,好好看着周棘!”
走出门口,他还不忘再回头递给骆其清一个肯定的眼神。
兄弟我只能帮你到这了,剩下的就要靠你自己把握了!
骆其清:“......”
几秒后房门啪地一声被合上。
只剩下他们两个人。
周棘还保持着刚才的姿势坐在病床上,除了被打上石膏的左腿之外,他看起来和平时没有什么两样。
刚才其他人挤在前面,骆其清根本看不仔细。
所以他现在才发现,周棘除了左腿之外,还有很多地方有擦伤。
已经结了一层薄痂。
“怎么了?”
等周棘调节好床头角度,让自己能背靠枕头,这时候骆其清已经走了过来。
他拉开椅子,坐在边上。
周棘感觉这家伙情绪还是不太对。
“一个多月就好了,没多大事。”不等骆其清说什么,周棘就先主动开口告诉他。
说完后还想顺手揉把他的头发,结果发现这距离好像有点够不到,只好又悄悄撑着床挪过去一点,好在这回终于碰到了。
可骆其清的表情看起来还是很沉重。
周棘犯了愁,心想该不会是那医生有什么病情瞒着自己吧。
过了片刻,他又试图开个玩笑让氛围不那么沉重:“你真这么担心我啊?”
骆其清不吭声。
“真没事儿的啊。”周棘看着他的眼睛,郑重地说。
屋里刺鼻的消毒水味好像散了点。
“周棘。”
骆其清喊他名字。
周棘神情一怔。
“你想知道什么。”骆其清闭了闭眼,像是下定了某种决心,“我都告诉你。”
他不想再瞒了。
这六年里,他一直深陷在自责情绪当中,如同跌进了万丈深渊。
所以他给自己裹上了坚硬的外壳,固执地认为只要自己不再面对当年的事情,即便是在黑暗之中也依然无坚不摧。
这几乎都要骗过自己。
可直到今天看见周棘出事的那个瞬间,仿佛那日的第三视角重现。
那外壳便迅速出现裂缝,直至完全破碎。
不能再继续这样下去了。
他知道周棘有很多事情想问他,关于分开的这六年。
你想知道什么。
我都如实告诉你。
本以为在说出了这话之后,这里就即将变成他的审判堂。
不曾想...
沉默了片刻之后,周棘突然扯过他的手,摊开,盯着掌心下方里很浅的一道伤痕,轻声问:
“怎么受伤了?”
可就是这句话,直接让他所有曾经伪装出来的坚强都在顷刻间决堤。
情绪与意识剥离。
骆其清揪着开始发疼的心脏,肩膀倏地剧烈颤抖起来,他眼前变得模糊一片,什么也看不清。
这反应令周棘有些无措,可这时又见骆其清嘴唇翕动了几下,像是在和他说什么。
“什么?”
他茫然地把耳朵凑过去。
而这回终于听清了骆其清已经染上细微哭腔的气音。
他说:
“我后悔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