湖面波光粼粼,映衬着明亮月色,风吹来不知何处的花瓣,落英缤纷,美不胜收。然而宫子羽坐在水边的栈桥上,神情落寞,双眼通红,孤独身影在风里竟然显得孤独而萧杀。
身后,云为衫走过来,她端着一碗药缓缓走向宫子羽。
“公子,先把药喝了吧,不然你身上的热毒又该发作了……”
宫子羽没有回头,依然低头看着水面。
宫子羽硬撑起笑容,但眼里的红血丝清晰可见:“若是没有试言草,我怕是一辈子听不到你的真心话……”
“就算没有试言草,我对公子说的也都句句真心。”
宫子羽不想再听下去,站起身,转身离开了。他跛着脚,一瘸一拐,背影看起来有些既凄凉又滑稽。
藏书阁内,宫子羽拿着杵臼在研钵里发泄似的用力捣砸,沉闷的撞击声不断回荡,显得更加沉闷。
月公子来到他身后,叹了口气,说:“执刃啊,你别把我的研钵捣坏了。”
宫子羽更用力捣了几下:“坏了我赔你就是……月长老,你的试言草,会出错吗?”
“你希望听到什么答案?”
“我要听真话。”
“你几次救她于水火,又亲身试药,后悔吗?”
“我努力研制解药,不光是为她,也是为自己,为了通过试炼成为执刃,保护族人。我虽然不喜欢宫尚角,但他的话没错,如果我心里只有儿女私情,连家族血脉的性命都不顾的话,我根本配不起这‘执刃’二字。”
“羽公子年纪轻轻,心怀深厚,是宫门之福。但心大了,装的事情就多,心难免就沉。人的心就像一间很大很大的空房子,千金万银装不满,绫罗绸缎也填不够,但只要有一点光,就一点,就可以把整个心房填满。心敞亮了,暖了,就不沉重了。”
宫子羽捣药的手慢了下来,渐渐停住,他抬头看向月公子。
月公子问:“你可知‘情’字的写法?”
“自然知道。”
月公子:“情之起始,心上一点,人的心上有一点光,总是好的。”
宫子羽的眼睛红了,喃喃念道:“心上一点,点上一心……”
月公子在宫子羽面前放下一盏油灯:“人的心上有一点光,总是好的。”
月公子放下灯,轻步离开了。
宫尚角自从月宫回来后,心情似乎轻松了不少,不再那么沉郁。这一日早上,他在院中喝茶,唤上官浅在身边伺候。宫远徵带着一身晨露,从外面走了进来。
上官浅看宫远徵肩膀湿湿的,问:“远徵少爷身上这么重的晨露……又去侍弄花草了?”
宫远徵瞥了她一眼,没有回答,径直走到宫尚角身边坐下:“哥。”宫尚角有些心疼弟弟,给他倒了一杯茶。
上官浅赶上前来,接过宫尚角的茶壶轻轻放下,又问:“是什么奇花异草值得远徵少爷亲自照看啊?”
宫远徵也不谦虚:“说出来怕你也不懂。出云重莲,听过吗?”
上官浅微微吃惊:“书上看过,说出云重莲乃是世间奇花,更是神药,但早已绝迹了,不是吗?”
宫远徵说:“只可惜这世间奇花给他人做了嫁衣。”
宫尚角看着迷惑不解的上官浅说:“弟弟种出了出云重莲,但被当时还是少主的宫唤羽拿去用了。”
上官浅问:“为何要给他?”
宫远徵叹了口气,“那时候宫唤羽在练玄石内功,迟迟无法突破,后来老执刃就提出把出云重莲给他服用。果不其然,奇药之下,内功即成。要不是老执刃的命令,我怎么可能把出云重莲给他?这是帮我哥种的。”
上官浅淡淡一笑:“我看老医书上说出云重莲极其珍贵,习武者可以功力大增,就连患病之人也可以起死回生。老执刃这也太偏心了。”
说者无意,听者有心,当宫尚角听得“功力大增、起死回生”时若有所思,猛然坐直了身子。
这时,一个丫鬟缓缓走过来,对宫尚角行礼道:“雾姬夫人听说上官姑娘缺金龙胆草,特地让奴婢过来告诉姑娘,夫人可以匀一些给姑娘用。”
上官浅想了想,说:“夫人真有心,本就是误会一场,我也该过去给夫人敬个茶道个歉。”那丫鬟却也机灵,顺口应道:“奴婢这就去回复夫人。”
上官浅点头,目送那个丫鬟离开,然后回头看宫尚角和宫远徵。宫远徽低头喝茶,没有理会上官浅,宫尚角却对她摆摆手,“去吧。”
上官浅倒是有些意外,但她没有多问,起身离开。
宫尚角看上官浅走了,于是问宫远徵:“远徵弟弟,我有件事情想问你。这个‘试言草’到底怎么回事?”怕宫远徵听不明白,宫尚角又把月公子使用试言草测试云为衫的情况简述一遍。
宫远徵抱着持怀疑的态度:“试言草?要说配药解毒,月长老不在我之下,如果是他亲自配制,那必然可信。但我不信云为衫没问题。”
“我也不信,可是月长老也没有理由帮一个无锋刺客隐瞒身份啊。”
宫远徵想了想,说:“那贾管事儿子的病,月长老怎么说?”
宫尚角靠在椅背上:“月长老答应去查。不过……”
宫远徵心急,追问道:“不过什么?”
“也没什么。”宫尚角显然没有考虑成熟,所以不愿轻易出口。
宫远徵虽然不明白,但也没多问,转头泡茶。
宫尚角又翻开桌面上的医书看起来。耳中上官浅的话话同书上的字迹重叠了起来:“出云重莲,包治百病,起死回生……”
来到羽宫,下人带着上官浅走进雾姬的房间。雾姬夫人伤愈大半,起居基本如常,正在桌边小坐,见她走过来,招呼入座,支开下人,亲自倒一杯花。
“上官浅,你很聪明,不仅有脱身之计,也有进退之术,知道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这句话发自雾姬夫人内心,上官浅确实精明干练,没有提到夫人在墙上题字、两人对话细节等核心内容,只是全力强调自己是孤山派传人。不仅保住了自己,也保住了雾姬夫人。
“为前辈吃点苦、背个锅也是应该的,总好过两败俱伤。不过……”
“你想说什么?”
“无名成功潜伏了这么多年,为何突然激进行动?”
“你是问无名,还是问我?”
上官浅笑了:“别演了。”
雾姬夫人突然意识到眼前这个女人比她预想中还要厉害。反问:“你不也一样?无锋的细作理应接近执刃,你却整天纠缠在宫尚角身边。”
上官浅只喝茶,不说话。
雾姬夫人嗯了一声:“你是说,宫子羽身边另有其人?”
“魑魅魍魉,暗夜独行,不问来去,不问姓名。前辈这是离开无锋太久,忘了规矩吧,我怎么可能知道别人的任务?”
“那你的任务呢?接近宫尚角?”
上官浅想了想,说:“如果说,我们的目的是一样的呢?”
雾姬夫人突然莫名地说:“七月流火。”
上官浅补充道:“无量功德。”
雾姬夫人紧紧盯着上官浅,然后轻轻一笑,拿起桌面上的一包药材,递给上官浅:“这些金龙胆草,你先用着,日后需要,再来找我。”
上官浅接过那包药,一语双关地笑道:“分量不轻啊。”
月宫之中,月公子心事重重。这些日子来,他看到了宫子羽与云为衫的相依为命,颇有感触,往事历历涌上心头,不禁怅然若失。他回到自己的房间,走向一面墙。墙上挂着一幅画,画上是一轮明月,月亮边题着四句诗。
他走到画前,端详片刻,抬脚踩中一块砖,只听咔嚓声响,画一侧的墙壁打开了一道暗门,出现了一间密室。
这只是一间普通的石室,阴冷潮湿,室内放置着床铺和一些家具物品,打理得十分干净。月公子坐到床边,从怀里取出一只手镯,轻柔地抚摸起来。
往事不再尘封,眼中黯然神伤,月公子一声长叹,弥漫了整个密室。
天又黑下来,宫子羽抱着研钵一边捣药,一边不停向门口张望。等终于看到云为衫走进来的身影,他才松了一口气。眼见着云为衫朝自己走来,他又立刻收回目光,装作没有注意到她的样子,自顾自捣着药。
“公子找我?”
宫子羽假装不经意地问:“怎么自己一个人在外面,你身上的毒还没解,若是突然肢体麻痹,倒在外面,都没人知道。”
“刚才公子自己走了,我想,是公子暂时不想看见我吧,于是我就留在外面了。”
“我只是要告诉你,我已经知道如何配出蚀心之月的解药了。”
云为衫眼睛一亮,颇为意外。但这个喜悦的念也只是一闪而过,她并不抱太大期望,无锋的剧毒,解药方子没那么容易得到。
但宫子羽似乎十拿九稳,还让下人把这话传人月公子。
月公子一脸好奇地走进藏书阁,只见宫子羽坐在桌边,云为衫站在一旁煎茶,气氛有些微妙。
月公子坐下。宫子羽给月公子倒了杯茶:“月长老,请用茶。”
月公子端起茶杯,闻了闻,而宫子羽的表情突然有些不自然,显得紧张。月公子抬眼看了眼他,又把茶杯放下,意味深长地笑了一下:“听说解药已经做出来了?”
宫子羽回头看了看不远处正在煎煮的炉火,说:“正在煎煮,等你喝完这杯茶,应该就可以给月长老查验了。”
月公子点头,喝下手中的茶:“好。那我就等你的解药。”
眼见月公子把茶水饮尽,宫子羽和云为衫互相交换了眼色,松了一口气。
宫子羽往月公子的茶里放了一粒试言草。这粒药丸是他捡来了的,当时月公子给云为衫倒药时,有一粒恰巧落在地上,宫子羽不动声色用脚挡住,而后捡拾起来,此刻进了月长老的肚里。月公子放下手中的茶杯:“茶我喝了,执刃的解药应该差不多了吧?”
宫子羽看了看桌上的空茶杯,起身,朝着月长老深施一礼:“月长老,对不住了……”
月长老瞬间神情大变,不再言语,低垂视线,看着桌上仍在烹煮的茶壶,没有说话。
宫子羽又待片刻,轻声说道:“月长老,告诉我蚀心之月的解药配方。”
月公子沉默了一会儿,缓缓抬起头来,眼神变得茫然,认真答道:“半夏一升,贝母半两,白芨一两,莲山籽十颗……还有最重要的三味药,其中,芜姜三两,解茅三两,这两味中间缺了最关键的一味……最关键的一味是须臾草……”
宫子羽云为衫互相看一眼,压抑着激动,又向月公子深施一礼:“月长老,惭愧惭愧,有劳有劳。”
宫尚角独自穿过回廊,来到庭院,但见月光如水,墙角一枝杜娟随风摇曳,如刚被洗过一般,散发着朦胧柔软的光晕,不由仰望明月,呆看了多时。不经意间转头回望,瞧见上官浅的房间亮着灯火,便信步走了过去。
上官浅刚煎完药,此刻坐在桌边,将放入金龙胆草熬煮的汤药服下,她刚放下碗,宫尚角就推门进来了。“金龙胆草够用吗?”
“够的,雾姬夫人给了好多,我怕留了疤痕,角公子不喜欢。”
“你可以直接问我要,一味药材而已,不用委曲求全地去道歉。”
上官浅一笑,眼中流露出些许风情。
“没有委曲求全哦。”
宫尚角听着上官浅话中的深意,挑了挑眉:“是吗?”
“我知道公子仍在怀疑雾姬夫人,所以我才去缓和关系,方便日后替公子继续打探。”
“是替我,还是替你自己?”
上官浅靠近宫尚角:“替你,就是替我。我和公子,不分彼此。”
她的手慢慢向下移动,见他神色未动,便以小指钩起了宫尚角的左手,而后两只手紧紧握住他的整只手。“我们都想找出无名,更应同心协力才是。”
宫尚角眉尖微动一下,认真地看着上官浅:“你变得有些不一样了。”
上官浅笑:“也许这才是真正的我。既已被公子发现了我的真实身份,我也就坦诚相待了。”她微笑着,面容中少了之前的温婉、害羞,多了妩媚、自信,“公子可喜欢?”
宫尚角看着旁边含苞待放的杜鹃花,幽幽说道,“应该快要开了,很快就知道我喜不喜欢了。”
月宫藏书阁里,宫子羽正仔细查看下人拿来的药材,他叫住下人问道:“这须臾草怎么只有一两?这只够做一份解药。”
下人满脸为难地回道:“库房中须臾草紧缺,整个月宫只有这一两。”
宫子羽不信:“这么巧?我不信。月长老该不会是因为我用试言草骗取药方,生气了吧?”
下人摇头:“月公子生不生气,我不知道。我只知道这须臾草本就稀有,冬长夏短的年份于雪峰绝岭之处方可采摘,去年雨水丰沛,夏日漫长,库存就紧缺了。”
云为衫问:“那前山的药房会有存货吗?”
下人紧答:“宫门内所有的药材都优先供给月宫,若是月宫库房没有,前山更不会有。”
宫子羽皱眉,云为衫凝重地看着眼前的药材。
很明显,下人撒谎了。在月公子的桌面上,摆了一大袋的须臾草。他漫不经心地看了两眼,便收好束口,然后吩咐下人:“把这袋须臾草收好。这么珍贵的药材,可别弄丢了。”
“是。”下人接过,退下。
月公子走到书案前,提笔写下:青丝何寄,叹子无衣。不羡天地,危云织雨……完毕之后,他放下笔,意味深长地自言等方面语:“就看这对小情人要如何选择了。”
庭院里水光粼粼,宫子羽正裹着一袭厚衣弹琴。琴声悠扬,却带着一丝忧郁的气息。天空中挂着半轮朦胧的月亮,又飘着零星的小雪。仿佛这雪花便是碎掉的月光,衬托得整天际更加深邃。雪花落入湖水,水面映着虚月,真可谓镜花水月,亦真亦幻。
云为衫走了过来,宫子羽压住琴弦,天地间突然安静了。
“怎么不过来?”宫子羽问道。
“怕打扰公子弹琴。”
“不打扰。你来。”
云为衫却没有动。宫子羽回头看向她:“我已经到了双脚麻痹的阶段,无法行动,不然我就去你身边了。”
云为衫的心像被针扎一下,这才动了动脚步,慢慢走到宫子羽身边,坐了下来。在她身后,下人托盘端着两碗汤药过来,在两人面前放下,轻轻指点,“这碗是给羽公子的,缓解热毒。这碗是云姑娘的汤药,缓解寒毒。”
下人离去。宫子羽看着面前的汤药发呆,他知道,真正的解药只有一份。
云为衫打破沉默:“没想到公子琴弹得这么好。”
宫子羽故意道:“紫衣教的。”
云为衫沉默下来,宫子羽观察着她的神色,轻声道:“山有木兮木有枝,心悦君兮君不知……高墙深院流浪客,居无定所心却安……只不过紫衣说,我是男子,弹这种曲子未免太过痴情。”
云为衫开口:“我妹妹曾经问我,是想做小猫还是小狗。”
宫子羽安静地看着她:“怎么突然说这个?”
“闹市街边的小猫有自由,但它们流浪无定,没有归宿;高墙深院的小狗有容身之地,但一辈子都要低头。她问我,怎么选。”
宫子羽知道她的意思,也低头沉默了。
云为衫不等宫子羽回答,低头伸手拿起眼前的汤药,准备饮下。但宫子羽叫住了她:“等等。”
云为衫放下药碗。宫子羽从怀里拿出一个药瓶,递给云为衫:“解药,我已经配好了。你不需要再喝那个东西了。”
云为衫摇头,“我知道解药只够一人解毒,这药我是不会喝的。”
“我答应过你,一定会救你,我决不会食言。而且你也说过,嫁入宫门就是想寻求保护,过安稳的日子。我必定如你心愿,保你周全。”
宫子羽将药瓶递给云为衫,云为衫不接,两人动作僵住,两人都没说话,连时间似乎都凝滞住了。
半晌后,宫子羽伸手拉起云为衫的手,一个指头一个指头扮开,将药瓶塞到她手里,而后又将她的手掌按下。
云为衫却突然出手,将宫子羽的手反拧到身后,捏住他的下巴,拔掉瓶塞,将药瓶里的汤药全部灌到宫子羽嘴里,然后捏紧他的嘴,抬起下吧,逼他喝下。
宫子羽说不出话,但眼圈泛红。云为衫别过脸,慢慢松开手。
宫子羽抹了抹眼泪问:“为什么给我?你不想活下去吗?”
“公子是执刃,没有任何人比你重要,如果你死了,宫门也不可能让我活。”
不知云为衫的话是真是假,宫子羽神情复杂地看着她。云为衫不敢看宫子羽的眼神,她拿起桌上那碗已经冷掉的汤药,仰头喝掉。
宫子羽笑了,他的眼睛红红的,涌出了热泪,“我赢了,我和上天打了一个赌,我赌你喜欢我,赌你愿意把生的机会让给我。”宫子羽温柔地笑着,他的笑容在飘零的雪中显得苍白而伤感,“刚才那碗药才是真正的解药。”
云为衫的心像是在暴风中挣扎了很久的门扉,突然被撞开了。她再也坚持不住了,她的眼泪大颗大颗地涌出来,她喉咙里第一次出现仿佛小动物般委屈的呜咽声,她含混不清地反复说着:“你怎么这么傻……你怎么这么傻……”
她紧紧拥抱宫子羽,靠在宫子羽的肩头放声大哭,毫无遮拦。
宫子羽却开心地笑了,像一个得到全世界最好的礼物的孩子,开心地笑了。他用力紧紧地拥抱着她,像要把她揉碎。
然而很快,他就感受到云为衫在抽搐。
“阿云?……阿云!”宫子羽将她从自己肩头扶起,眼前是大口大口往外吐出鲜血的云为衫,云为衫的目光在宫子羽面前迅速地涣散,而后昏迷了过去。
宫子羽心急如焚,抱起云为衫,想要去找月长老,但他麻痹的双腿让他立刻跌倒,云为衫滚落台阶。
宫子羽艰难挣扎着,朝昏迷的云为衫爬去,他紧紧地抱住她,在大雪里嘶吼:“月长老!!!你为什么要用假解药害她!!!月长老!!!”
下人似乎早就料到有此一幕,目睹了宫子羽的声嘶力竭,眼瞧他昏迷倒地,而后又不慌不忙把他们抬到床榻上。
床榻上的宫子羽在睡梦中呼吸急促,眉头紧皱,仿佛被梦魇困住一般。
梦境凌乱,都是月公子的声音——
“这几本书里还讲到了不少药材的药性,你都吃透了吗?例如芜姜……”
“那解茅?”
“……还有最重要的三味药,是芜荆三两、解茅三两……这两味药中间缺了最关键的一味……须臾草……”
一个机灵,一身冷汗,宫子羽猛地睁开眼睛。眼前明亮的烛光照亮了整个石穴。
宫子羽挣扎着爬起来,他握了握拳,意识到自己的手脚已经不那么麻痹了。他准备冲出去找月长老和云为衫,但经过书案前,他看见了自己当时思考药房时候写下来的两竖行字:
解芜
茅姜
中间空着一行。他脑海里电光石火般闪过很多碎片。他急忙拿过旁边的笔,在中间空白的那竖行写下了“须臾草”。
解须芜
茅臾姜
草
宫子羽脱口而出:“芜须解……无须解!”
云为衫睁开眼睛,她从床上坐起,摸了摸自己的心口和胸腔,已经没有明显的刺痛感了。她捏了一下自己手臂,丝丝痛楚传来,才明白这不是梦境,一脸的不可置信。此时,外面传来的悠扬的琴声。只不过,这一次的琴声不再忧伤,而是带着春日般的温暖。
云为衫循着琴声走到庭外,看见宫子羽独自在院落中抚琴。
宫子羽听见云为衫的脚步声,回头,起身朝云为衫走过来。他一边走,一边脱下自己身上的外袍,披到她身上。
云为衫看见宫子羽脚步轻便,有些意外。
“公子,你手脚的麻痹都好了?”
“你也不再咯血了吧?”宫子羽轻声问道。
身后传来月公子的声音:“恭喜云姑娘,恭喜执刃大人。”
“你叫他‘执刃大人’?”云为衫怀疑自己听错了。
“是的,羽公子成功通过试炼,在我心中,他已经是名副其实的执刃了。”
云为衫的脸上露出无法掩饰的激动和开心,眼泪再次流淌而出,如果不是月公子在,她一定会开心地扑到宫子羽的身上。
“所以公子已经解开我们身上的蚀心之月了,是吗?”云为衫再问。
“没有。”月公子笑着摇了摇头。
云为衫有些意外,也有些困惑。
宫子羽问云为衫道:“你还记得月公子提示我们的三味最重要的药材吗?”
云为衫点点头:“芜姜、须臾草,还有解茅。”
“这是月公子和我们玩的藏头诗。”
云为衫喃喃道:“藏头诗……芜、须……解……无须解?!”
宫子羽点头:“对,蚀心之月的毒,根本就不需要解。”云为衫倾着耳朵听着,还是将信将疑,要知道,无锋用它给自己添加了怎样痛苦啊,那可是无边无际的绝望。
月公子说:“曾经执刃大人第一天就脱口而出,说蚀心之月是无解之毒,我当时还吓了一跳,想说执刃大人未免太过天资过人。”这时,云为衫才忆起,那日宫子羽无意中说出:“药材种类繁多,浩如烟海,你撕掉这一页,岂不是让蚀心之月变得无解了”这句话。
就是这句话,着实让月公子吓了一跳。
宫子羽笑了:“现在终于明白,月长老口中的无解,不是无法解,而是无须解。”
云为衫说:“所以我吃下的,根本不是毒药……”
宫子羽解释说:“对,它不但不是毒药,还是一剂非常珍贵的补药,这就是百草萃对蚀心之月无效的原因。”
月公子点头:“没错,蚀心之月在服下后虽会让身体感到痛苦,但只要能熬过去,所有中毒症状都会自行消除。”
说完,月公子拿出典籍里被撕掉的那页内容,递给宫子羽,“这是撕掉的那一页,其实执刃大人猜得很对,里面确实有苦心草……”
宫子羽接过书页,低声念道:“……蚀心之月,其为烈性补药,服后可使内力大增,强身健体,延年益寿,初服会有损益现象,根据服用者内功心法不同而引起体感热燥或者酷寒,伴随内力隐弱,手腕血管处出现淤血,心肺受灼而立即见身痛,继而咯血、吐血,后为手足僵直,淤血向手臂呈黑线状蔓延,并伴随五脏六腑痉挛剧痛,进而四肢麻痹……”
月公子的手指有节奏地轻轻敲打着桌面,他饶有兴致地听着宫子羽念。
宫子羽念完,叹了口气:“杀敌一千自损八百的良药啊……”
月公子看向宫子羽:“虽说执刃大人算是通过了试炼,但我还是想考考你。七蛇花、尸虫脑和僵蚕都是有毒之物,为何成了补药呢?藏书阁里那么多医书,过目不忘的执刃大人能回答这个问题吗?”
宫子羽笑了笑,说:“七蛇花会导致心腹剧痛,经脉逆行,僵蚕亦有剧毒,会导致运气阻滞、行动僵直,然而……七蛇花与僵蚕同服会致手脚麻痹,以毒攻毒反成奇效。”宫子羽似是想通了关窍,越说越顺,“因为正是封住了四肢经脉,内力运气只能在心肺之间,反而加快了循环,内力运转从大周天变为小周天,更容易突破奇经八脉,所以才能让内力快速大增。”
月公子听了,满意地点点头,然后又说道:“但尸虫脑主脉经,有剧毒,手腕上出现的黑线就说明毒性确实开始游走全身……这一点,执刃大人也想通了吗?”
宫子羽有些迟疑了。
月公子提醒:“尸虫脑通常都是生服,或直接捣碎做成剧毒药……”
宫子羽思索片刻,脑中灵光一闪:“难道是……水煎法?”
月公子点头:“不错,尸虫脑受温度的影响,水煎过后会大大降低毒性,反倒有了增长功力、突破极限的奇效,只是因为尸虫脑在世人印象里一直是一味见血封喉的巨毒,所以人们忽略了它的药效。只是,哪怕已经降低毒性,在服用的过程中仍然会暂时失去内力。”
“至于最后那味苦心草……我原本就闻出了苦心草的味道,但我否定了自己。因为苦心草本是解毒灵药,我完全没想过它会被配进毒药之中。现在想来,从一开始就加入苦心草,就是为了让服用者慢慢排毒,只是与三味以上的剧毒混合后,苦心草也需要一定的时间,差不多半个月才能发挥作用,将毒排净,所以蚀月以半个月为期。”
“正是。等毒排净了,你们的功力自然就恢复了。”
宫子羽咬着牙:“所以我中间各种配药各种煎煮,你都一直在看我笑话,是吧?”
月公子笑道:“不敢。一切都是对执刃的考验而已,而且在这个过程中,执刃阅读了大量的医书,药理知识也算是精进了很多。试炼者除了拥有精通药理的本事,还必须有以身试药的决心和坚毅。在执刃愿意服下蚀月以身试药那一刻,你其实已经通过了这关考验。”
“我知道,之前月长老应该差一点就要宣布我试炼成功了。”宫子羽转而看向云为衫,“只是当时遇到了突发状况。”
“是,刚巧角公子来访,就耽搁了。”
宫子羽看着月公子:“但我还是有一疑惑不解。”
“哦?”
“那附骨之蝇的虫卵又是怎么回事呢?这可不是什么对人有益的药啊。”
“执刃大人果然目光如炬。附骨之蝇,也是这款药最关键的地方……”
云为衫的神色突然动了一下,她专注地听着月公子的解释。
“附骨之蝇进入人体内,会附着在奇经八脉之上,不断产生刺激,让人们不由自主地运行内力进行抵抗,所以等于让寄生者十二时辰不间断地运功运气,再勤勉之人,也不可能做到这个程度……”
“也就是说,这东西逼着你无时无刻都得练功,睡觉吃饭时也不能偷懒?”
月公子哭笑不得:“你硬要这么说的话……就是这么个意思……但蚀心之月也有一个非常严重的弊端……”
云为衫忍不住问:“什么?”
“其他的病症可以通过服药得到缓解,但唯独内功的丧失无法解决。也就是说,每半个月,执刃你会有两个时辰处于完全没有内力的状态,这也就是你的至暗时刻、月蚀之时。”
“那如果有人要在那个时候行刺我,岂不是易如反掌?”
云为衫的脸色变了,担心地看了宫子羽一眼,对于江湖中人而言,生死对决,慢一个呼吸都会丧命。特别是被无锋盯死的宫家掌门人,两个时辰没有内力,可谓是个“死穴”。
“所以你有两个办法。”月公子提醒。
“快告诉我。”宫子羽迫不及待。<...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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