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陛下,马邑一战,虽然谋划落空。但到底损失还是可以接受的,大行令王恢罪不至死。”
“哦。”刘彻淡淡地应了一声,听不出喜怒来。“丞相如今能容人了啊。”
田蚡没有说话,陛下这还是带着刺呢。
但是他沉默,不意味着着刘彻会沉默。
他的话像刀子般甩在田蚡脸上,“丞相说损失还轻,的确,马邑一战损伤的兵将可以忽略不计是不错。”他的声音陡然提高,一把将边境新送来的加急边报推翻在田蚡眼前。“丞相,瞧瞧吧。匈奴都快饮水长安城了,损伤还小呢?”
马邑一战后,被激怒的匈奴骑兵四处烧杀抢掠,凶残程度远远超过了景帝薨逝那年。猖獗之至,叫边军防不胜防,损失惨重。
田蚡默然,但刘彻很显然没有这么快就放过他:“丞相又是收了大行令的救命钱吧,但也得拿出一个能说服朕说服天下人临阵而逃的理由来吧。”
田蚡倏然抬头,望向刘彻正要说话。刘彻已经先一步起身了,留给他一个坚定的背影。
田蚡又在殿中干坐了片刻,才起身出殿。没想到春陀竟然还侍立在门口,见他来还是堆起一脸笑来,轻声说:“陛下去了长信宫去给太后问安,有话给丞相:听说丞相占了考工官署的官衙扩建住宅,陛下说,不妨连兵部一块给丞相。”
田蚡目露闪电地望向春陀,后者传完话微微欠了一下身就走了。
陛下,这是铁了心不给他这个面子了,连王太后的路都堵死了。
田蚡站在廊下,久久地没有回过神来。陛下,真的已经不是从前那个笑着叫他从宫外给他带小弓小刀的小外甥了。真正的变成了九五之尊,他用父辈们赋予他的天然权力给了他重重一巴掌:丞相逼得天子改主意的时代,于他这已经不可能了。
他站在那里,明明早就已经望不见刘彻的背影了。但还是在望着什么,望了好一会。或许,他还能依稀看见已经变得有些陌生的天子。
杀九卿,这不是一个小事。
阿娇自然在朝会的前一晚,刘彻真真正正地下定决心的时候听说了。她并不意外,但是对于刘彻似乎还在彷徨间的心绪起了好奇之心。
刘彻深深叹了一口气,很有些酸楚地说:“朕本来还在为难怎么能叫朝臣们满意又能不杀他,但现在不得不杀了。新政时,朕迫不得已杀了朕的老师。那个时候,朕就发誓以后绝对不杀一力支持朕的人。”
说到底,还是因为王恢是第一个开宗立派地说出要打匈奴的九卿。他杀王恢于朝臣眼中何尝不是拿他代过,但是王恢为了活命向主站派屈服了。
这就意味着,以后整个主战派都要抬不起头来。
几十万大军的尊严与荣誉,不容他这样。
阿娇明白,他并不需要她说什么。他的决心已下,只是还需要一遍一遍地说服自己。
她的心忽然像扎进了一把刺一样,细细密密地痛楚起来:他,实在不像能害死昱儿了,还能坦然面对自己与她的人。
只是,已经不重要了。不管他是否知情是否参与,她的路已经彻底改变了。
她心中酸涩难忍,伏在刘彻怀里,极力忍住眼眶中的亮光。
元光二年十月,王恢犯畏敌不进之罪,依汉律斩首示众,以儆效尤。同时,汉匈双方均明文通牒,断绝和亲。这意味着汉匈间正式走向大规模战争时期,历史的新篇章即将翻开。
初秋的天空,鱼鳞般的碎云一层一层地堆满透明淡蓝的天空。阿娇站在庭院台阶上,侧耳听着朝会结束后的金钟齐鸣之声。朝会的内容她于昨夜就知道了大致走向,而就凭田蚡已经没法像周亚夫为相时遏制住帝权了。
经过这样一而再,再而三的打脸,武安侯总该被打疼了吧。总该学会什么叫君臣尊卑了吧,但这不过是开始。
她要的是一命还一命!
阿娇深呼吸几下,把心中郁结许久的惆怅痛苦随着最后一声金钟叹出去。
极目远眺,一行大雁正高高地掠过汉宫,向南飞去。秋风温柔极了,轻轻地拂过她的裙摆,再微微摇曳了一下她发间的步摇就轻轻和着大雁走远了。
宫外的世界,究竟是怎么样呢?
她很快也能知道了吧。
阿娇真心地绽放出一个温柔的笑容来,轻轻地吟着:“十月轻寒生晚暮。霜华暗卷楼南树……梦魂尽远还须去。”
我也快到了梦成归去之日。(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