住在首阳县辖下的花沟村,如今虽然年岁大了,身体倒还很是硬朗,自家刚从官府手中分得的十亩田地,他并不打算请人帮忙,盘算和两个儿子一起,也能从头到尾先松松土。这会,他正坐在田垄间休息,望着远近春耕一派热乎景象,心中感慨这是不是在做梦。
花沟村是个大村落,人口最多时,有一百二十来户人,端的是热闹无比,能比得上一个小镇子。但自从前些年朝廷内乱迭起,又加上树机能等胡人作乱,各地烽火连天,兵祸不止,多少城郭都沦为废墟,多少人民都死于非命。
兵来匪去,花沟村也无法承受,于是一茬茬的村民,偕老带幼出村逃难而去。袁老三眼睁睁望着一户户的乡亲慢慢离开了他的视线,也见证了花沟村迅速衰落凋零下来。袁老三眷恋故土,不愿离去,坚定的表示,就算死也要死在家中,死在村子里。他的老伴早逝,两个儿子倒很是孝顺,愿意陪他留守村中。但到了半年前,村里只剩下老弱不足三十户了,袁老三心灰意冷,时常感觉他自己和花沟村一样,都已经活不长久了。
正在一意等死的时候,听说县里来了个曹县令,很快颁下法令,招揽来流民,重新分划无主土地,由官府分发农具,根据具体情况,按不同比例借贷出种子,并派来掾吏帮衬指导,全力扶持和鼓励农业生产的恢复发展,并解说按不同比例缴纳赋税和承担兵役的税法。据说还明文约定,各家耕田过得十至十五年之后,便归其所有,使百姓成为自耕农后,便转变为官府编户。
于是村里南来北往口音各异的人家,渐渐多了起来,甚至连从前逃出村中的熟面孔,也逐渐回来了不少。不论新人旧人,袁老三都发自肺腑的笑脸相迎,他是真心不愿意生于此葬于此的故乡,就此衰败消亡。现在村中一片生机勃勃的景象,田间地头的人也越来越多,袁老三看在眼里,似乎觉得自己都年轻了好几岁。
此刻,他的目光并未停留在仍在劳作的两个儿子身上,而是看着远处一个老农。如今村中居民,不说全都熟识,最起码也能认出来大半,这老农却从未见过,实在面生得紧。只见他一大把乱蓬蓬的胡须,穿着粗布衫,卷着裤卷,低下身子抓起把土,用手搓了搓放在鼻子下嗅着,接着又走到这边看看,晃到那边瞧瞧,还不断和人问问说说。
不一会,那老农便迈开步子朝这边走来。袁老三见他在土石凹凸的田道上步履如飞,不禁点点头,想到这老农的一双脚掌,怕是和他一样,也已磨成了一双铁板了。
“老哥,身子骨还稳健哪?”
人还未至,一把宏亮热情的招呼声已传过来,袁老三忙站起身来,“老兄弟,你的腰杆子也直挺的很嘛。”那老农已走到近前来,两人一样浑身沾满了黄泥点子,不由相视大笑。
袁老三见那老农,黧黑的脸上,岁月辛劳犁出的道道皱纹,就像深深的沟壑一般,正要问他是哪个村的,那老农已一屁股坐在了田垄上,将硌人的土坷垃麻利地扒散开,笑着示意袁老三挨在身边也坐下。
“老哥今年多大岁数啊?”
“五十二了。”
“喔哟,比我足足大了七岁,唤你一声老哥,实在不亏。老哥,县里分发的农具借给的种子可收到了?今年都种的啥?”
老农一拍大腿,笑呵呵的,精气神十足。
“种的麦子。好东西啊,一年两熟,回头交了税赋,家中还能存些余粮。”袁老三指了指两个儿子,笑道:“我这两小子也算勤劳肯干,再加上年前冷天这土翻得好,农时把握的也好,还有我这把老手,今年的收成应该是没有问题。”说到这个,袁老三自信满满,把瘦筋筋的胸膛拍的扑扑作响,老农频频点头,又是一阵善意的笑。
“如今这世道,难得还能遇见能为咱们着想的好官府啊。”袁老三感慨道,“我在这住了大半辈子,以为等不到我闭眼,村里也就没了。哪成想县里来了好官,有这般好心,大家都说那曹县令妙手回春,将咱们大小村落都给治活了。”
老农哈哈一笑,“依我说,咱们陇西郡,自从来了高太守做主之后,那真是越来越兴旺。最起码,老百姓再不会无家可归,再不会饥寒交迫。其实这道理也简单,老百姓都跑光了,还要你这光杆司令的官府有何用?老哥说那曹县令妙手回春,其实他不过是一味药罢了,真正的良医,是郡里的高太守才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