拍他的肩膀,哈哈大笑起来,便示意跟上父亲脚步,就此离去。皇帝方行数步,猛然回头,身后那浓雾中,却有三四个身影在默默伫立眺望,他的心头一痛,妻儿的音容笑貌浮现出来,又似不忍。但末了,他终究还是转身离去,留下一声叹息。
寝内,大烛间或跳动。皇后及二贵妃,坐于卧榻之侧,默默啜泣,却见僵卧不动的皇帝突然喉头耸动,微微弱弱自说自话。
“……朕十八岁那年,失陷于万军之中,未免遭敌辱,遂投河自尽,自忖必死。然则先父在天之灵护佑,竟得重生,再数十年艰难困苦,方才铸就今日天下。如今回想,此生恍然如梦啊……”
都晓得皇帝年少时,乃是山中猎民,又哪里来的十八岁陷于万军之中?众皆以为皇帝开始胡话了。皇后多年伉俪情深,现下因着身份,一直强忍酸楚,见皇帝如此,乃急唤太医。
“太医!邹太医!皇上开始说话了,快!”
随侍在旁的太医令邹郁,领着一帮医官,未等吩咐,忙不迭都上前来诊视,皇帝声音却越来越微不可闻。殿内静的一根针掉在地上都听得见,所有人都抬起了头,满目期盼望着。半晌,邹郁一脸哀容,朝着皇后便跪倒,连连叩首,待开口时,已是抖索难言。
“皇上谵语!皇上……大渐了……”
“慢着!”
陡然一声低呼,打断了众人,视之,却见两鬓如霜的老相国杨轲,从袍袖中探出一个龟甲来。经过多年的摩挲把玩,那龟甲表面温润如玉,似乎打了一层蜡质相似。大家都晓得,这是老相国最心爱的东西,是他的吉物。
皇后双目充满企盼,探出身去。众人注视下,杨轲披散开发髻,朝着东方九拜,继而竟然噬破自己的手指,将鲜血滴在那龟甲之上。眼见老相国多少年来都再没有占卜过,而眼下却行此非常卦仪,大殿之中,所有人都紧紧地盯着,恨不能屏住呼吸,空气沉甸甸地压在每个人身上。
杨轲要过来一支烛火,连番闭目祷告之后,便以火烧龟甲。灯火方才靠近,却听咔擦一声,那龟甲竟然碎裂开来,散成一地。
一片齐声的惊呼声中,杨轲面如死灰,再忍不住,将那灯烛掷于地上,放声大哭起来。至此,众人哪个还不明白事情已无可挽回。殿内凝重的空气瞬间被打破,哀声四起。两贵妃一屁股瘫坐在榻旁,捂着脸放声悲号,继而再难顾及礼仪尊荣,抱头痛哭不止。皇太子以头抢地,膝行上前,携一众兄弟姐妹连唤父皇,都已是泪如泉涌。
皇后呼得站起身来,咬牙强忍泪目,决然道:“皇帝立储,正为今日。尔等务要镇定,可速议新君即位事宜!”
殿内忙作一团。烛台里,灯火无风摇动,竟而灭了。殿外,黑云压顶,惨淡无光。
秦天圣三十八年二月,泰山顶崩。六月,蜀中地震,民众死伤者十数万;七月,黄河决口,中原涝灾,万里皆成泽国;十月,关西旱魃作祟,颗粒无收,饿殍遍野;十一月,荧惑守心,紫微暗淡。
十二月,大寒,帝星陨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