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中酸痛愧疚难言,不由自主亦握紧了圣沨的手。他们这些当爹娘的,多年来都未尽过自己的责任,未曾抚育过自己的儿女,都看似无可奈何,又明明谁都有错。
所幸,所幸他们有个好女儿,而她不但有个好女儿,亦有个好儿子。二十年前她以为苍天负尽她一生,二十年后再看,老天待她亦不薄。
如此说得一阵,萧冷儿几人便先自下去歇息。
晚饭过后萧冷儿便拉了圣沨要出门去,在座之人都心知肚明她要去何处,萧如歌几人自不会多言,却是萧泆然冷哼一声道:“你如今与他大仇不共戴天,还巴巴跑去见他作甚?”
大仇不共戴天?萧冷儿苦笑:“我去找他,自是有些要紧事。”
“那便由我或是雪珞陪你同去。”萧泆然半分不肯相让。
眼见萧冷儿神色越发恼怒,萧如歌这才出声道:“如此,你早去早回。”
萧泆然仍是不甘心,见萧如歌向他连连使眼色,这才作罢。直到二人走出去,这才恼道:“他二人如今正是相见不如不见,冷儿多见他一回,还不知又要怎样了,师傅你为何……”
“她自己的事,便由得她去解决,我们又何必插手。”轻叹一声,萧如歌不再多言。
一路无话,直到前方火光越来越近,圣沨这才问道:“你为何要此时去见他?”
“他既然得知你已经回来,必定是要来找你,既然如此,我们何不先去找他。”萧冷儿神色淡然,倒真似无所谓的模样,“况且我与他如今无甚牵绊,见与不见,倒也不必太着紧,否则岂非是落了刻意?”
圣沨冷笑一声:“你心中想的若当真如你所说,那我倒要实实在在的恭喜你。”
萧冷儿撇一撇嘴:“你不必处处给我脸色与我抬杠,我萧冷儿一向自认光明磊落,欺人之事却还不屑做。”
欺人或者不会,欺己却是难免。圣沨张了张口,终究未再出声。
说话间两人已走到圣界中人扎营帐前,萧冷儿还未出声,一人已自掀帘而出。火光中那人大步流星向二人走过来,折扇半开,长身如玉,顾盼间双目含笑,皎如星月,摄人风采更胜从前。
萧冷儿只觉喉头一紧,眼见他越走越近,手心竟泌出薄薄一层汗来。
庚桑楚原是要与她打个招呼,目光转处却倏然落在圣沨身上,面上笑容也自跟着僵住。萧冷儿随他眼神望去,却是圣沨灰败神色与晦涩双目,不由心中暗叹,她前来原是为着圣沨之事,未曾想过要瞒他。
心中怒气隐现,庚桑楚再看萧冷儿时,目中已有薄责。当日他力排众议让圣沨随她离开,心中只想着从此能让他二人天高海阔,哪能想到再见到圣沨时,他非但全然没他想像中那意气风发,更是一副吃尽苦头的落拓模样。
却不待他开口,圣沨已先自出声道:“你莫要怪冷儿,也切莫自责,这一切原本是我自己的抉择。”
萧冷儿震惊望向旁边神色平静的少年,他二人如今就算说是心意相通也不为过,但她此刻看他端丽容色后的古井无波,却是猜不出也不想去猜,他想要为她寻出一个什么样的理由来欺瞒。
庚桑楚不语,折扇慢摇。
“这一路我与冷儿一起,心中是从未有过的平安喜乐,却也时刻要挂念着你们。尤其后来得知、得知泰山之事,冷儿几人心急如焚,我难道却没有半分着急?”
他这般说时,萧冷儿明知他此刻字字都是为着自己,却也不由去联想当日堪堪得知泰山一役时众人的模样,依暮云怒斥楼心圣界,甚至也与圣沨生气起来,而她和洛烟然却也只顾着自己心中担忧,又哪曾想过他的感受?如今回想,他果然、却是他们之中最不好受的那一个?心受两重煎熬,而她却从未关注过。
圣沨看她霎时望向他心疼不已的目光,这些日来冰凉心中竟也有了一丝暖意,微微一笑,续道:“但我明知彼时冷儿内心煎熬更胜我百倍,除了好好陪在她身边,我又能如何?如此,我一面舍不得离开冷儿,一面却又时刻想着要回来相助于你,心中委实、委实不好受。”
他一番话中倒有七层是真,萧冷儿不知不觉竟也听得痴了。
“及至在赤霞峰与萧夫人回合,听冷儿与她商量如何才能除掉圣君,那时我想到连亲妹子也背叛了他,他如今委实已众叛亲离,不知为何,心中竟有些难受起来。又想到如今他们所有人都起意要对付你,当真是心焦不已,只想回来相助于大哥。有一天我、我深夜欲要悄悄起来,没想到冷儿却早已看清我心意,却只说要尊重我的心意,半分挽留的话都没有。她身体已不堪重负,精神又备受折磨,让我心里也仿佛感受到她全部的难受和孤独。其实当日你让我随她离开,我已打定主意此生放开一切,从此常伴她左右。左思右想,我终究不舍离开她,却又害怕自己睡一觉醒来,又要后悔了,于是、于是狠心封了自己全身经脉,没有武功,我便是再想做什么也有心无力,正好从此断了自己那念头。她、她知道以后,心里自是比我更要难过百倍。”
他说话的当口,她眼泪已是一滴滴落下来,渐渐的越落越凶,却似要汇成一条小河,趴在他肩膀处,她泣不成声,又有谁知那是怜是痛、是悔是恨?
盯了他二人的紧紧相拥,庚桑楚却是连眼神也不曾变一下,半晌方道:“如此,你是打定了主意、从此都陪在她身边?”
“风雨同路,生死共命。”说这话时,绝色的少年却不知为何要突然转身去背对两人,萧楚二人看不见他神情,自然也不知他究竟如何想。但那声音中的坚决与情意,却是不难听出。
萧冷儿捂了双颊,只是含泪摇头。
“如此,我便成全你们。”良久方说出这一句话来,庚桑楚似已用尽全身的力气,面上笑容越发迷离清疏,“若无其他事,这便离开罢。”
萧冷儿此时方抬眼看他,目中凄切,已叫他心中一颤,险些便要控制不住自己向她走去。
但发生在他身上,终究也只得一句“险些”。
圣沨道:“你二人若要独处片……”
“不必。”却是两人异口同声。再对望一眼,二人又双双转过身去。
片刻庚桑楚终究再问道:“你此番前去,既然已经寻到风赤霞,为何却并未……”
“我于途中接到家兄书信,得知家父情形,便请风先生为家父医治。至于我自己,却是无谓。”
她声音甚是平淡,庚桑楚却听得心中绞痛,终究是他又害她多一次。
两人一语过后,却再无语。
心中暗叹,圣沨却又能多说什么:“那走吧。”
萧冷儿用力咬着唇,脚下像是生了根,竟怎么也跨不出第一步来。
她不动,庚桑楚如今又哪里有先她而动的勇气?
僵持片刻,圣沨眼前这情景,心里又何尝不痛?咬一咬牙,他上前便拽了她手臂要离开。想也没想已挣脱他手,萧冷儿脱口问道:“若没有圣沨,你……”
喉头发涩,半晌庚桑楚摇扇轻笑道:“当日你离开之前,我说过的话你可是忘了?这一切原本与圣沨无关,而我心中也从未想过要放手。”
如此一句苍白无力的话,竟也叫她心中生出无穷慰藉与痛苦的喜乐来,捂着嘴,她转身大步跑去。
圣沨再看那长身玉立的男子两眼,便也转身跟了去。
痴痴而立,庚桑楚折扇慢摇,便渐渐摇出不为人知的苍凉和心痛来。他想起那一次回转去看她刻在山壁边的字:“上有青冥之高天,下有渌水之波澜。美人如花隔云端……长相思,摧心肝!”
那字的旁边,竟生了一株凌霄花,连多于枝桠也无。他去的那天,正好开出一大朵花来,竟叫他深深感佩了去,从此再难忘那一种飒爽却凄凉的孤勇。
远处一个黑衣女子身形隐在夜中,同样注视那两人离开的方向,神态绝美,不是香浓又是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