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庚桑楚心念一动。
“她真的是个很好很好的姑娘,是我见过的最痴情的姑娘。”萧冷儿柔声道,“如果可以,我真想还她一个幸福的人生。”
庚桑楚眼眶一热,转过身去:“她的幸福,不是你毁的,也何来还?我们各自幸不幸福,都难以怪旁人。湄儿……她那么好,是我心中的最好,就算付出再多,我也希望日后能为她营造下半生的幸福安康。”
心中的最好……萧冷儿喃喃念着:“我也希望有这一天,能亲眼看到你娶了心中的最好,从此,下半生、幸福安康。”
从前的萧冷儿任性霸道,绝不会说这样的话。但她已不是从前的萧冷儿,她是已经不要他的萧冷儿。
看她一眼,庚桑楚动了动唇,终究没说什么。
站定片刻,萧冷儿不由轻叹一声:“这地方当真风光无限好,在这里看日出,想必是极美极美的。”
“嗯,非常美。”
“……我可能没有机会来这里看日出了。”
他张了张口,却说不出话来。
“只能在一起看一次日落,你能不能原谅我?”
久到她以为他再也不会回答,他方才梦呓一般开口:“不管你做了什么,我都会原谅你。”
良久,她转过身开看他:“楚……”
他也跟着她转身。
她说:“谢谢你。”
她说话的时候,日落的斜晖打在她皓月一样细致的脸上,美好得不可思议。
他从她背后伸出手紧紧抱住她。
她方要挣扎,却感到一股热流滚落在她的脖子上。她的心仿佛也被这热流烫伤,伤到五脏六腑。
他说:“好温暖……”
他和她的影子被夕阳拉得老长,那样缱绻的纠缠在一起,仿佛那便是他们互相希冀的一个永远。
*
萧冷儿回来的时候,扶雪珞正在门口等着她。
“你在此最好,倒也省了我再去找你。”她边说已推门进房去。
扶雪珞声音似笑似叹:“你又去见他了。”
“只怕已是最后一次。”萧冷儿淡淡道,为他斟一杯茶,“明日之事,乃是我此生最重要的一次决定,到了此时你不必再妄想阻止。但有一件事,雪珞,这天下除了你却无人再能帮我。”
扶雪珞沉声道:“只要你开口,我必定会为你做任何事,除了叫我眼睁睁看你去送死。”
“我决心要让他去死的那个人并非我自己……”
“但你敢说杀他之后你不会随他而去?”
萧冷儿沉默下来。
扶雪珞惨笑道:“萧冷儿,你骗得了旁人,又怎能骗得了我们这一群与你倾心相待的知己。不止是我,云岚,烟然,暮云,萧大哥,每个人都不会叫你身陷险境。明日我们定会合力……”
“以武林盟如今的实力,你自认可是楼心圣界的敌手?”萧冷儿面无表情道,“身为武林盟盟主,你可是要亲手将这大战提前,从而引致生灵涂炭?”
“此战无论早晚都难以幸免……”
“但过程与成败却各有不同,扶雪珞!”霍然起身,萧冷儿厉声道,“你可知我背叛自己最爱的人那一刻是何等恸断肝肠生不如死?你竟要我所有的牺牲就此白费?”
“你又知不知道亲眼看着自己最爱的人去送死的滋味?!”
“我自然知道。”半晌萧冷儿一字字缓缓道,“到如今,这世上酸甜苦辣,还有什么是我不知道?你们或许难过,但也请理解一下我的处境。当初我和他斗得你死我活时无人阻拦,我下定决心与他决裂背叛所有时无人阻拦,到如今我一无所有了,你们这才一个个跳出来,这算什么?难不成你们心中便都是打的那让我与他离弃的主意?”
“我从没有如此想过。”扶雪珞颤声道,“冷儿,你明知我……”
“我自然知道你,你也该知道我。”打断他说话,萧冷儿轻笑道,“走到如今这一步,就算我真的什么也不再做,下半生,却又有何颜面面对自己?你当我还能如从前那般活下去?那是再也不能了,雪珞。”
扶雪珞咬紧了牙关。
萧冷儿再斟上一杯茶:“你们都进来吧。”
门从外面被推开,洛云岚、萧泆然等人依次走了进来。
“人真的不可以太自私。”萧冷儿静静道,“我亲生的爹娘,自我出生便那般残忍待我,我可以原谅。我的养娘从我幼时便一直欺骗我,我可以原谅。我爱的人数次伤我,我可以原谅。所有的人与事将我逼到今日这一步,我也可以原谅。唯独不能原谅的是,走到今日这最后一步,却有人不许我再走下去。世间多番苦楚,我已尝遍,心中却仍然怀有一丝希望。二十年来,我所行之路多数是迫于无奈,唯有今日这一条,是我真切地下定了决心,无论旁人怎生反对,我必定也是要走下去。”
她端起桌上那茶盏:“这屋里的,都是我今生的知己,各个倾心待我,萧冷儿感激不尽。若你们真心知我,休再多言。我以茶代酒,敬各位一杯,这便先干为敬。”她仰头,掀杯,杯中已无物。
众人各自无言。
萧冷儿又道:“人生种种,世间自有公论。我唯一能应承一句,必竭尽所能,让自己不至枉死,还给自己一个公道。”
半晌洛烟然第一个上前,端起桌上扶雪珞来不及喝的那杯茶:“明日之后,每个人是怎样一种结果,还是未知数。我也只能说一句:挚友,珍重。”
两人相视而笑。
洛云岚看着,竟是热了眼眶,喃喃道:“肝胆相照,没想到我却是在两个弱不禁风的女子身上看到。”他说着也上前,为自己倒一杯茶,一饮而尽。
扶雪珞终于道:“你说要我帮你做的那件事,这就赶紧道来,省得我后悔。”
萧冷儿一笑,星目朗朗看他:“扶雪珞说出的话,便是开了弓的箭,哪来后悔一说?”
闻言扶雪珞苦笑不已,纵然他原来还存了些心思,在她这句话之后,却当真成了有去无回。
当下众人事毕,萧冷儿便又独自出了门去,这回却是往内院行去。她走得数步,竟在圣沨门口撞上冷剑心,两人相视不由一笑。
冷剑心笑叹道:“这倒当真是母女同心了。”
“我可会扰了你母子二人谈心?”萧冷儿巧笑嫣然。
冷剑心挽了她的胳膊:“甚母子母女,咱们都是一家人。”
待到两人进房去,却再次笑出声来,只因两人在外礼让,屋内那人却早已上床歇息,呼吸均匀,想来已熟睡多时。
冷剑心轻叹道:“这样也好。这孩子由小到大,只怕没睡过两天安稳觉,如今暂时失了武功,摒除挂碍,倒能安心修养一阵。”
萧冷儿摇头道:“这封穴的功夫对人身体虽然无甚损害,毕竟不能持续太久,我这两天瞧着他内心里又何尝不担心?娘亲,明日过后,你千万记得让娘解除他身上禁锢。”
冷剑心深深看她一眼:“明日过后,此话再由你亲口跟你娘说,如何?”
她说着行至圣沨床前,安静坐看他一会儿,便要离开。临行前她对萧冷儿说道:“冷儿,尽管这二十年来我从未照管过沨儿一天,但有你相伴那十年,仍是我余生最安慰的日子。你要记住,无论娘做什么、经历过什么,对你和沨儿的感情,却永远是最真的。”
她并未说是最幸福快乐的日子,只因人人都知道,她一生中最为幸福快乐的日子,那是在冷家庄还未被毁、他们四人也还行走江湖为伴的日子。
暗叹一声,萧冷儿走到床前坐下,那椅子上似还留有她的余温。眼前的这张脸,和刚才的那张脸,是多么的相似,这世上只怕再找不出第三张能与他们一样好看的脸。这二十年来,他们的经历看似全然不同,实则同样充满痛苦与辛酸,这就是母子么?执了那睡梦中的手,萧冷儿轻声道:“大哥哥,我有许多话想与你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