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于是,我偷偷摸摸地攀上了陆地,虽然背上的海蚌未曾真正脱离,但是,我完全忘却了父母的告诫,只身跨过了那道海岸线,躺在了海边绵软的沙地间。”
“初次常识新事物的感觉最是让人难忘的,就像初次看见的某个人。”
柔珠忽然看了看顽炎一眼,缠绵悱恻又绝望生寒,懂情的人最孰知这种纠错不息的眼神,犹像及连及断的藕丝。
顽炎被这眼丝瞬间柔化,动也不动,只看她。
“因为我的胆大妄为,被海沙限制在绝境中间,本来以为,自己不是被炎烈的阳光烤焦,便是被渔人抬去戕杀。”
“但是,这逆子恰巧救了你一条小命吗?”独孤九看两人脉脉含情,大约也猜得出一二分来。
柔珠警觉,迅速扯断了眼中的情丝,替换上无限仇恨的枭光。
“确实是镇湳王把我放生,不过,他的目的也更明确,那就是放长线钓大鱼。”
“他大概以为我是妖,便派出眼线跟着我的蚌尾,萦萦索索,最终摸上了三十二岛中隐藏的妖村。”
“镇湳王率军屠村的那日,我的身体正是达到最成熟的时刻,背上背负的蚌壳可以从身上顺利脱落,解放了的我虽然无法在陆地间行走,可是我却迫不及待地攀上了前往妖村的道路。”
“谁知道,这条通往兴奋与期盼的道路,被镇湳王的双手染得血红淋漓。”
柔珠不自觉地攥紧双拳,她的声音亦不自觉地开始瑟瑟颤抖,“岛上那么多的妖孽,在三天三夜之间被屠戮的一个不剩。”
“其实,这些妖里又何尝没有好人,没有妻儿,没有父子,没有爱人?他们也和今时今日湳洲城里的人一样,何尝不只祈求能过着平凡,而又没有摧残和暴行的简单生活呢?”
“王爷,你可想过那些誓死效忠你的军人,如何现在背叛了国家,身首异处?”
“你再可想过那些手无寸铁的百姓,如何现在被战火牵连,变成游荡郊野的孤魂?”
“王爷,我不知道你是怀着怎样的心情,怎样的目的?或是怎样滔天的仇恨?可是,你的良心里,有没有一个地方始终会隐隐作痛呢?你反思过自己的所为,到底是值得?还是不值得呢?”
柔珠越说越激动,可她竟能始终保持着如此悲虐的情绪,而隐忍不发作。
一股极其香馥的气息,从她浑身默默散发,伴随着旷野里的浮埃,渐渐飘向了各个角落里。
当柔珠临头问来,顽炎一时语结,其实,他根本没有思考过这些问题,或许他做人是如此倔强又失败,因为他总认为,平复母妃的冤屈是正确的,所以他要不惜手段去完成一切恶劣的行径,他能成功压抑自己的愤懑,规规矩矩地留守湳洲城的唯一动力,就是处心积虑动用一切手段替母亲复仇。
而其他的一切恶孽,就等他坠入十八层地狱再去躬亲报应吧!
独孤九已经将事情的来龙去脉听得清晰,只是柔珠的反应并不是寻常人该有的镇定,再加上空气中突然异香浮动,因此对她多少警觉几分,顺口继续落井下石道“逆子血洗妖村不过是想聚集众妖之怨,好借助妖力来针对我......依照你前面所言,莫非,他把你的族人也当成妖类,一并残杀了不成?”
好聪明,龙帝已经猜到了事情的全部。
顽炎的心口被刀子猛地扎去,滚滚的忧思化作了嚣张的火焰,深深灼烧着他的身体发肤。
是吗?是吗?真相是这样吗?!!
柔珠当初被发现的时候,眼眶中根本一滴眼泪都没有,从她身上完全没有妖孽的浊气,只有干干净净的冷漠和安静的茫然,以至于他放下戒备,肯带她回王府。
史无前例的忧虑迫使顽炎忘记一切,失口问道“柔儿,独孤九推测的都是真的吗?”
“你不是说自己的族人,已经平平安安地返回海底休眠了吗?”
“你不是说,他们藏得太深,自己很难再回去找他们吗?”
“你不是说,等你父母从海底再来,一定会引荐我们认识吗?”
“你......”顽炎不再多说一个字。
因为他看见了柔珠的表情,眼眶中根本一滴眼泪都没有,只有干干净净的冷漠和安静的茫然。
她那双眼睛此刻黑白分明,动也不动得只看着自己,就像当初一样彻彻底底地思量着双手沾血的自己。
顽炎坚挺的身躯忽然一颓,被巨大的海山朝泥沼里压倒三分,仅留下胳膊与低垂头颅。
原来复仇可以轰轰烈烈,也或者平静如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