国子监。
盛祭酒搬来竹梯,爬上去擦拭牌匾,擦着擦着他眯起了眼,国子监变成了另外三个字——帝后班。
盛祭酒擦完牌匾刚想下去,却听见一声燕哝,这才发现匾额后面藏着一只燕窝,几只雏燕半睁着双眼,嗷嗷张着嘴,湿漉漉的稀疏羽毛上沾着一点秋泥。
盛成德小心翼翼地将燕窝捧下来,打算给它们喂点吃食再送回去。
他蒸熟一只饭团,一粒粒剥着米去喂这些小东西。米粒上滚着些许蛋黄,它们似乎是饿得狠了,一嘴一粒地往下吞。
盛成德想起另一只雏燕,她偷偷问了他一个问题:“这盘棋有好多人混战,我也不知道该站在哪边”
当时盛成德倒在地上装晕,低声回答她:“非也。任何一盘棋,其实都是两个人在下。只是坐上棋盘的双方,一直在变化。”
对于棋手来说,任何人的生死荣辱,都是棋盘上微不足道的一步。想要掌握主动,必将踩着前辈的白骨,坐上棋手的位置。
盛成德知道六姑娘没有野心,但她必须学会自保。他不信在这个过程中,她不会生出野心。
盛成德当过太子之师,当过诸位皇子之师,若还能当上帝后之师,那可真是名垂千古,死而无憾了。
六姑娘躺在病床上装睡,彻底想明白自己为什么会倒霉。
因为所有人都在逼她站队。
她本想站在一个暧昧的位置,保持着左右摇摆的灵活,事实证明她太天真,大佬们告诉她绝不可能。
六姑娘生平最讨厌做选择题,何况这次的选项她一个都不喜欢。本来可以轻易地选她爹,可她想到她爹连二哥哥都能害,难免对他的大业望而却步——
任何大业的促就,必将铺遍白骨,天翻地覆。
六姑娘苦苦纠结,不知不觉蹙起眉头,眉间便落下一只手,轻轻抚平那些褶皱,伴以一声轻笑:“还装睡?”
六姑娘纹丝不动,一副死猪不怕开水烫的英勇。
陛下微微眯眼,想起这货还是沉婕妤时,也是这样死死闭着眼睛,睫毛一个劲儿地抖,简直要多假有多假。偏偏忍功了得,羽毛银针都不管用,最后他弄了只假耗子才让她破功。
他忆起从前难免觉得荒唐:小老婆转眼成了准儿媳。没变的是她依旧倒霉,还是各方博弈的棋子。
这回陛下没用假耗子,直接给她上了真耗子——他自己。
陛下连人带被子搂进怀里,下巴紧贴她的发顶,语声难得飘忽起来,讲了一个不算太久远的故事。
但他认为对她来说足够久远,她难以获知真相,只能听他瞎编。
陛下说他还是先帝的三皇子时,因亲妈不受宠,日子不大好过。彼时皇后无子,先帝立了越贵妃所出的长子为太子,这位长兄对他颇多照拂,读书练武都带着他一起。一日猎苑围猎,他猎了一头白虎献与先帝,自此得先帝青眼,也招来横祸。亲妈误食了越贵妃送来的膳食一命呜呼,他却不能替她讨个公道,也不能哭闹,必须装作相信越贵妃遭人陷害的说辞
思忆郡主觉得这情节很熟悉。她亲妈也是被亲爹的小老婆毒死的,不同的是她没有因此奋发,那只三皇子却必须黑化——谁让亲爹不够疼他?
这就是陛下的撩妹大法:揭我的伤疤,博你的同情,快来释放你的母性,安慰我受伤的心灵!!
思忆郡主同情了他零点零一秒之后,接着装死。
陛下:“”
陛下一气之下推倒智障,隔着一床不薄不厚的秋被,虎视眈眈地趴在她身上。
思忆郡主终于瞪大眼睛,她刚想尖叫,就被人捂住嘴。陛下眼中一片深海,漾着微微的波澜:“你现在醒来,不怕坏了元秩的事?”
飞鱼狠狠扯开那只贼手,气鼓鼓地说:“他还有脸叫我配合?”
虽然我的确在配合。可为了不让诈降的痕迹太明显,我必须炸毛迷惑敌人的视线。
我当然不会选元秩,同样不会选他爹,我连我爹都不选,我只选我自己,选能让天下太平的决定。
做棋手太累了,我选择站在棋手身后,观测棋局的风起云涌,且行且珍惜。
我只能做到这里。至于未来的谋划,要交给我的少将军,不能抢了他的生意。
思忆郡主坚强勇敢地跟陛下对视,脑子里却全是另一个人,陛下清楚地看见她眼睛里的自己,是那么的浮于表面。
陛下十分奇怪:“朕的故事没有深度吗?”
难道故事的深度不足以体现我的深度吗?
思忆郡主转了转眼珠:“现在这个姿势不适合谈人生谈理想。”
泥煤赶紧给老娘滚开!!
陛下的笑容邪肆起来。他抚过她微烫的脸颊,喉结上下动了动:“急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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