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儿竟盲”,她下意识就想叫尔康,最终生生忍住,声情并茂地叫了一声——
“娘~~~~”
歌舞不知不觉停了下来,除夕夜宴变成了认亲大会,此情此景,就连一向都很严肃的祁王殿下,也忍不住抖了抖肩膀。
等这娘儿仨把一整出大戏唱完,陛下的脸已黑如锅底。他冷笑一声:“还有吗。”
含阳长公主还真有。她拉着瞎眼女儿一起跪:“陛下,我儿绝非天煞之命!纪铮之死,也是她为了救驾大义灭亲啊!”
宁王站出来说了句公道话:“含阳啊,皇室血脉不容混淆,纪六姑娘当真是当真是是你与镇国将军之后?”
陛下终于看出来了——这些货都是一伙的。含阳长公主正要详述,被他喝止:“够了!”
太子例行狗腿:“皇姑,此事事关重大、不容有误。何况时隔多年,你多年不曾回京,又怎能确定?”
含阳长公主就不琼瑶了,改咆哮了:“太子殿下好轻飘的口气!若是皇长孙与你失散多年、背上天煞孤星的骂名、还数度入狱,你不着急吗?”
陛下:嗯,就戏路多变这一点来看,还真像亲母女。
太后抹着眼泪亲自示范何为轻飘口气:“含阳啊,你不说要向陛下讨个恩典吗。”
含阳长公主在陛下杀人的目光中,把戏飙上了高速公路:“当年含阳待嫁,先帝许诺纪业为婿,后来含阳远嫁,先帝复又许诺,哪日含阳有了儿女,定让含阳留在身边先帝仙逝,故人重逢,黄粱一梦,唯余一念终究梦断含阳此生尽付社稷,如今孤身一人,只求女儿相伴,敢问陛下,含阳有错吗?”
那只女儿哭倒在她怀里,重复着一个字的台词:“娘~~~~”
陛下心想你何止是有错,简直是错上加错——现在是他做老板,前任的债凭什么他还?
陛下一声令下,含阳长公主就被拖了出去。一句酒后失德将这场闹剧轻轻盖过,只可惜他没法把太后也扔出去,只能听老娘向宁王道:“皇室血脉,不容遗落,含阳所言,你去查证。”
陛下正要发怒,敏妃及时救火,眼风扫过在座众人:“陛下,歌舞未尽。”
太后淡淡瞥了敏妃一眼。
在太后的印象中,敏妃一直是众妃中尚算出挑又不够出挑的一个。出挑的地方在于,她积极参与宫斗,虽有小败从未大败,在上有皇后的情况下将太子抚养长大,段位绝不算低;不出挑的地方在于,她不似颖妃贪心,宫斗更多是出于自保,而非帝王宠爱。
陛下独宠月妃那几年,整个后宫都与月妃为敌,她也是其中一员,却从不单打独斗,而是联合诸妃谋划,虽然屡次失败,到底也没真惹陛下生恨。她擅长打理宫务、又真心善待太子,陛下对她虽算不上宠爱,到底也有几分敬重。
一个妃子,得到君王长久的敬重,是比以色侍人更大的本事。
于是她非常非常顺利地
不鸣则已、一鸣惊人了。
本来祁王殿下被绿,只会导致他跟亲爹开撕,太子殿下自然是喜闻乐见的。元秩送了封信给他,上书杨妃祸国四字,却又令他迟疑。为了确定六表妹究竟是否具备杨妃的份量,他与敏妃商定一计,在压轴舞上做了些手脚。
年宴的歌舞由长安教坊司、今称云韶府奉上,那里有技绝天下的歌姬、琴师,唯独舞姬没有其余四处教坊司出色,敏妃娘娘为了教陛下尽兴,拿出深藏多年的美妆技能,排了一出别开生面的画皮。
一听这名字,便透着一股阴森,好在开头还算唯美:十数位素颜的宫装女子鱼贯而入,皆手执一支画笔、一面铜镜,舞姿摇曳之间,巧妙地给自己添妆,平淡眉眼逐渐染上丽色,如观花苞绽放,别有一番风味。
可到了后来,这画面就不够唯美了。这些五官平平的舞姬,最终都化成了一个模样,甚至带上了同样清淡的笑容,一张张妍丽皮囊,一致得诡异非常,看得两位大佬当场失态。
太后狠狠瞪着敏妃:“这是什么意思。”
陛下则是觉得从来没有认识过这个女人——敏妃冉冉起身,行至中央,从容一礼,语声朗朗:“回太后、陛下,今朝国泰民安,孝贤皇后若在,也当欣然共赏。”
没错,那一张张笑脸,赫然是故去多年的孝贤皇后。
太子殿下打定主意,认为凭陛下对发妻的顾念,定然没有心情宠幸新欢,若不然,则当真是杨妃祸国了。
然而看陛下的反应,却不是意料中的伤感。
他强压怒气,口气却是难掩的阴沉:“你用心了。”
敏妃淡然一笑:“人尽皆知,陛下心念孝贤皇后,臣妾愚钝,便只能以此法,助陛下一解相思之苦。”
陛下终是笑了出来:“这么多年了,记得她的人,当真不多了。”
敏妃掀眸望他一眼,复又垂眸叹道:“年年岁岁花相似,岁岁年年人不同,只是早败的花,停留在最美之时,总是格外惹人怜爱。”
飞鱼听至此处,深觉敏妃娘娘是个妙人。她分明在夸孝贤皇后,又顺带骂了只爱鲜妍颜色的糟老头子,分明在说开花,又暗示了结果:就算你得到了,也不会长久。
糟老头子当然也听懂了。奈何痴情人设尚在,他不能当众发火,还要嘉赏敏妃,赐下许多年礼。
太子本要赋诗缅怀亲娘,陛下却扶额道他累了,除夕夜宴就此散场。
一场危机就这么莫名其妙地解除了,飞鱼走在宫道上,抬头去看天上的月亮,脑子里回放着除夕宴上的一切,最后一个画面,定格在太后离去之时,望向敏妃的眼神。
仿佛要把敏妃生吞活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