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块杜氏的大饼,看似毫无征兆地砸到了彼时无为的三皇子身上,背后的故事却精彩得多。
彼时靳永已是钦天监正使座下高徒,师徒二人卜算出未来帝主,便送上杜氏郡主这第一份礼物。三皇子本身也足够努力,探知杜氏郡主有一身份低微的情郎,便作出毫不介意的深情模样,还答应给那穷士子谋个前程,轻易就把第一个老婆骗到手。
靳永知道三皇子不是好人,也知道这桩姻缘不会美满,却没料到他会杀妻。
关窕告诉太子,元翰是为了她,靳永却很清楚,绝不仅限于此。
先帝虽未纳了杜氏郡主,却着实在她身上寄托了对仪德皇后的情意,希冀仪德皇后未能实现的一生顺遂,可以在杜氏郡主身上看到。
先帝将钦天监正使“天生凤命”的批命抛在脑后,一心盘算着给三皇子找块富庶的封地,让他二人平安到老。
然三皇子又何尝是甘于平淡之人?
他正苦于无法拒绝君命,好在此时杜氏郡主有了身孕,先帝体恤郡主,夫妇二人得以留在京师。
可怀胎只有十月,十月之后,岂非仍要离京?
此时先帝皇后、三皇子养母给他出了一条毒计:倘若杜氏郡主与仪德皇后一般难产而亡,当初未能留下幼子的先帝,定会移情于杜氏郡主的孩子,凭着这份特殊的怜爱,三皇子定能立足京师,甚至先帝遗憾未能传给发妻之子的皇位,也会落到这个孩子手里。
妇人怀胎何其凶险,三皇子顾念夫妻情份,并没听信养母之言,在发妻怀胎时下|毒。
杜氏郡主没有难产,只是产后虚弱,彼时正值腊月,一路冰雪难行,先帝遂再留了数月。
在这数月间,三皇子备受煎熬,一边是为他生育长子的妻子,一边是为之付出许多的壮志,难以取舍之下,时常彻夜无眠。杜氏郡主却毫无所觉,每日除了喂养孩子,便是出门敬神,三皇子每每要送她,她总婉拒,终是令他起了疑心。
一日悄然尾随,竟发现她与旧情人私会,言语之间皆是怅然,道若非有了孩子,愿随君海角天涯。
三皇子不禁在心中冷笑:好一个海角天涯。这样着实很好——
从此心中再无纠结,一切都能心安理得。
为免先帝疑心,每日用毒的剂量极小,脉象上根本无法分辨,杜氏郡主的身子一日日衰弱,太医皆说是产后失调之故,三皇子多方请医,始终不离不弃,更是亲自呵护幼子,先帝心生感怀,便没再提封地之事。就这么滴水穿石地熬了两年,杜氏郡主终于到了油尽灯枯之时,死前憋着一口气,等来了先帝方吐遗言,道此生辜负三皇子良多,请先帝务必要为他择一位贤妻。
先帝心中早已视她为亲女,垂泪应下。
贤妻二字,不同于爱妻,正如先帝心中的爱妻只有仪德皇后一个,除了杜氏郡主,他不允许三皇子有第二位爱妻。
先帝不负杜氏郡主所托,逼迫三皇子弃了他中意的关氏女,去娶那位母族势大的贤妻,又怕郡主之子为人欺凌,同时命他纳了郡主自幼相厚的表亲。
三皇子凭此又上了一个阶梯,最终不负杜氏郡主的“天生凤命”,只可惜——
从此史书上再无杜氏郡主,只有孝贤皇后。
养心殿。
敏妃已然跪了一个多时辰,陛下却丝毫没有叫她起来的意思。
明记果脯收到最新消息,说西凉暗探围绕孝贤皇后布局,陛下没有全信,联系敏妃那出画皮,却很难不起疑。只是他不能直截了当地问:你知道我杀了孝贤?
他命太子诱敌,则是一种暗示:敏妃若不和盘托出,太子便岌岌可危。
她跪了许久仍执迷不悟,只求他增兵去救太子。
陛下一语不答。
熬人他从未败仗,她未能撑过两个时辰,便道是受了月妃挑唆,才会在除夕宴上试探君上,太子全不知情,请陛下万毋迁怒
无论她如何替太子辩白,陛下都不信太子置身事外。事到如今他只有一事不明:“朕待你不好吗?待太子不好吗?”
就为了一个死人,你们便与朕离心?
“您御下宽严相济,从未苛待后宫,宫中勾心斗角,您从来赏罚分明,太子殿下自幼蒙您看顾,方能长大成人,可他尚且年少,平日有错您不是也悉心教导”
陛下不耐打断:“年少?朕在他这个年纪,早已数度北征,他呢?”他甩出一张字条,气得浑身发颤,“他宁信外敌,也不愿信朕!”
那是祁王上交的字条,上头赫然写着:孝贤皇后中毒而亡,欲知详情,明日午时三刻,浮云坊一叙。
一切已然明了,太子已入局中。敏妃却不得不再为他争一争:“陛下,臣妾早知月妃居心叵测,怎会叫太子也泥足深陷?臣妾无知,不知竟有后手,方不死心一试一切皆是臣妾之过,您若迁怒太子,岂非顺了歹人心意?”
“你知道比杀人更厉害的是什么吗?”陛下笑意深深。
敏妃欲言又止,终是闭口不答,王福泉将她请出养心殿。
空荡的金殿之上,徒留陛下独自咀嚼那个答案。往事涌上心头,侵蚀着岁月的护层,终究有一些东西,无法化为云烟——
“是诛心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