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下的关中一带,异己铲除得差不多了,几乎不在有威胁可言。
随后,戏策微微侧头,将目光看向屋子里的卫觊等人,待他匀上两口气后,才喘息告诫起来:“还有你们,以后,当尽心辅佐大公子,处理好这天下间的事务。等将军回来,自然忘不了尔等功劳。”
“喏。”
众人躬身,齐齐应下。
“好了,该说的也说完了,我今日也累了。
从今以后,你们不必再来府上,我也不需要你们来为我送行。最后的这一程啊,我想自己一个人,安安静静的走完。”
戏策将头摆正,缓缓阖上双眼。
“叔父。”
“先生……”
戏策摆了摆手,示意他们不必再言。
众人无奈,只好垂耷着脑袋,满是沮丧的走出了这间屋子。
夜晚,清风吹拂,树叶沙沙。
戏策醒来时,外边已是黑漆漆的一片,夜已深沉。
床榻边,妻子董妍趴在那里已然睡着。近些时日,她天天守在榻前,照顾着戏策起居,生怕他有个好歹,就这样去了。
戏策本想唤醒妻子回房休息,可当望见那张美丽的脸儿,如今也变得憔悴了许多,他忽地有些不忍,也很是愧疚。
勉强支撑起身子,戏策给妻子披了件外袍,眼下正值倒春寒,就这样趴在床边,容易着凉。
熟料,外衣刚刚披上,神经敏感的董妍立马就醒了过来。
他见戏策为自己披置外衣,美眸中怔了一下,继而起身就要去给戏策倒水。
“夫人,你且坐下,我……”
戏策顿了顿,犹豫小会儿后,换了个称谓:“为夫有话与你说。”
“老爷,你身子虚弱,需静心调养。有什么话,以后再说,也不会迟的。”
戏策摇头,有些话,再不说,以后也许就没有机会了吧。
“这些年,我对你不冷不热,与你坐在一起说过的话,少之又少。你是个好姑娘,知书达理,又温柔贤淑,哪怕在外边受了天大委屈,也从来不会向我抱怨。
就连将军都说,这么好的姑娘,打着灯笼都难找。
只是,我心中有了别人,便再也容不下你……”
“所以,在我死后,你若是遇到心仪的男子,尽管离去便是。休书我放在了书房文案左下的黑匣子里,有了这封休书,将军也不会为难于你。”
戏策气虚说着,连喘息都变得尤为艰难。
董妍只是摇头,红了眼眶。
“望来世,你能有个好的归宿,别再遇见我这般性情凉薄之人了。”
说完,戏策咳嗽起来,捂嘴的手帕上,赤红的血迹触目惊心。
泪水在红通通的眼眶里打转,兴许是戏策的敞开心扉,也激起了董妍诉说的欲望。
她坐在榻边,情绪有些不稳,与戏策讲述起自己这些年的心路历程。
“我嫁入戏府九年,我知道你不喜我。所以我也从来也不敢去想,明日要怎么样,以后又能怎么样。我只是想去追随你的光影,看着你走过的地方,踏过你去过的路。
我虽不知道你想要做什么,
但我知道,你永远都不会为我停下。
所以我也不求什么,我只想知道,你在哪里。
若能远远的看着你,我也知足了。
或许有一天,你真要休了我,便是我们缘分尽了。
我也就死了心。
我有时候也想,你我之间,或许错过更好。”
“要是那一天,我没有出去看灯,你也没有替蔡家女子出头斗诗……”
“幸好,你我都去了。”戏策忽地说了一句。
什么?
董妍恍惚了一下。
随后便听得戏策自嘲笑来:“呵,人人都称我为先生,说我能决算千里,智谋无双。但谁又知道,有些事近在眼前,我却拖到今日才想清楚。”
可惜,为时已晚。
董妍只觉得越发听不明白,亦或是不敢往深处去想。
戏策轻轻拉住了她的手,掀开被窝一角,身躯向里边挪了挪,脸上露出前所未有的温和与柔情:“夫人,外边冷,进被窝里来吧,暖和。”
刹那间,
董妍泪如雨下。
此后又过了几日。
一个向阳的清晨。
天空放晴数日,外边的阳光一如既往的和煦灿烂。
戏策躺在病榻,即将油尽灯枯。
弥留之际,他轻轻握着妻子的手,脸上表情很是安详。
女儿念昭暂时送出了府外,在此之前,戏策曾宠溺的看着活泼天真的小姑娘,告诉她:爹爹要去一个很远很远的地方,可能要很久很久才会回来,所以爹爹不在的这段时日,要好好听娘亲的话。
念昭当然不知道这一别意味着什么,甜甜答应下来。
时间在悄无声息中渐渐流逝,即将走到生命尽头的戏策仿佛看见了已故的恩师荀靖站在云端,在他旁边,还有许许多多的熟悉面孔,正在笑着向他招手。
“恩师来接我了,夫人,为夫该走了。”
戏策嘴唇张开,仅有喉咙在动,发出极其细微的声音。
董妍见状,泪水啪嗒啪嗒的落在了手背,紧紧抓住丈夫的手,一刻也不肯松开。
咚咚~咚咚~~
呜呜呜~~
蓦然间,戏策仿佛听见了号角和擂鼓的凯旋之音,是将军回来了吗?
他双眸陡然睁开,焕发出崭新神采,猛地从病榻上坐起,连鞋子也顾不得穿了,在众人的惊愕中,一路跑出堂外,却恰巧撞见一道高大的身影。
他上前双手把住那人的臂膀,脸上抑制不住兴奋的神采:“将军,你回来了!”
胡车儿怔了一下,眼睛和鼻子格外发酸。
他不忍破坏戏策最后的幻想,点了点头,学着主公吕布的声音:“嗯,回来了。”
“那,赢了没有?”戏策急切的又问了一句。
胡车儿已是不忍再去对视戏策那充满期冀的目光,将头偏向一旁,仍旧点了点头。
“哈哈哈,我就知道,我就知道!”
整个府上,所有人都在落泪,就他一个人在欢喜的笑着。
笑着笑着,戏策身躯忽地一沉,好在胡车儿出手及时,扶住了戏策。
看着近在咫尺的男人,仿佛就和记忆中一模一样的脸庞。
他至今还记得,就是这个男人。
为他撑伞,
背他渡河,
拉着他的手说,
信君如信我,终我此生,绝不负君!
“以后,策……再也不能……再也不能随将军临阵讨贼,坐观山河……”
戏策摇头说着,他的声调拖得很长,声音小到几不可闻,可任谁都能听出他语气里的遗憾和夹杂着的不甘。
话还没有说完,戏策就先靠在胡车儿的肩头,缓缓阖上了眼。
阳光明媚,天气大好。
生于乱世,而卒于长安。
那天夜里,
一颗耀眼星辰,划亮了整片星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