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待自己的旧伤上,楚千尘过于谨慎了,谨慎得不像是平日里的她。
因为在乎,所以才害怕失败。
因为在乎,所以才必须谨慎。
他知道她比他更惶恐,更不安。
她也知道这些情绪已经压在她心中很久了,直到现在,她才敢发泄出来。
顾玦没劝她,继续轻轻摸头发,由着她哭。
她在哭,却没哭出声,只是肩膀微微抖动,泪水如珍珠般大滴大滴地往下坠,浸湿了原本用来枕着头的衣袖。
而她浑然不觉,痛痛快快地哭了个天昏地暗。
直到她哭着苦着,突然就打了一个嗝。
这个嗝响亮极了,猫又很凑巧地给她伴了个奏:“咪呜?”
于是,她自己把自己逗笑了,“噗嗤”笑了出来。
小脸上泪痕未干,凤眸被泪水洗涤后,显得黑白分明,清澈明亮。
那长长的睫毛上挂着几颗晶莹剔透的泪珠,仿佛那娇嫩的花瓣上微微颤颤地沾着几滴晨露。
楚千尘伸手去捏他的上衣的衣摆,捏住就不撒手了,一本正经地盯着他的眼睛说道:“王爷,以后我们会一直在一起。”
顾玦看着她孩子气的动作,唇角笑意更浓,把摸她头的右手放下,尾指微勾。
楚千尘立刻把自己的右手尾指勾上了他的尾指,晃了晃,又晃了晃。
拉钩上吊,一百年不许变。
他们说定了!
拉了勾后,楚千尘忽然间意识到她方才在顾玦面前像一个孩童似的大哭了一场,一下子又觉得不好意思了。
“你渴了吧……”她像是猫似跳了起来,快步跑了出去,可跑出去一会儿又跑进来了,刚擦干了泪痕的小脸上有些尴尬。
她忘记给王爷诊脉了。
楚千尘的身后,还跟着捧着茶水的琥珀。琥珀似乎也哭过,眼圈有些红,神色间写满了喜悦。
“我给你把脉。”她一边说,一边去探顾玦左腕的脉搏。
当她的指腹碰触上他手腕的肌肤时,她的表情就变得自信专注,仿佛变了一个人似的。
琥珀在心里默数,数到“三”时,就见楚千尘收了手,这下琥珀彻底宽心了。
楚千尘唇角含笑,小心翼翼地替顾玦掖了掖褙子,忍不住就放轻了声音:“你的心脉有些弱,但是没有大碍。”
“不过,你现在还不能动,乖乖躺着。”
末了,她还不放心地补了一句:“要听话。”
顾玦眉眼温润地笑着,轻轻地“嗯”了一声。
他当然会乖乖听话,他还想早点好起来呢。
楚千尘满意极了,从旁边的桌上拿了一个小瓷瓶,倒出了一颗小指头大小的药丸:“我在你之前喝的汤药里加了些止痛的药草,现在药效差不多也该开始消退了。这个药丸不仅补血补气,还可以止痛。”
因为顾玦这几天还不能动,不方便喝汤药,楚千尘担心会牵动他左胸的伤口,所以就提前治好了药丸。
楚千尘把药丸塞入了顾玦口中,那药丸入口后,就立刻在口涎中化开,滋味甘甜。
顾玦眉梢微动,心中有种说不出的滋味:她总是怕他吃苦。
楚千尘忙个不停,一会儿以棉絮沾了温水反复润他的嘴唇,一会儿叮嘱他要是觉得哪里不适,可千万别忍着;一会儿又开始行针。
“我给你行针,稳定心脉。”
当第五根金针刺下后,顾玦就又阖眼睡着了,鼻息轻浅均匀。
这是楚千尘故意为之。
现在的顾玦最重要的任务就是休息,睡着了才能好好休息,才能养好身体。
顾玦睡着了,但是楚千尘依然没离开,还是坐在榻边的凳子上,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他的睡颜。
她抬起了右手,以手指温柔地描摹着他的五官。
睡着时,他俊美的五官比平日里更为柔和,似乎被那昏黄的灯光磨去了棱角似的。
他的额头光洁饱满,狭长的眼睛闭合时,显得眼睫毛又长又翘,鼻梁高挺笔直,薄唇因为失血略显苍白,他闭着嘴时,嘴角的弧度微微上扬,似笑非笑的。
当他的嘴唇亲吻她的发顶与额头时,总是那般温暖,透着不必言说的怜爱。
楚千尘的指尖在他的嘴唇上略微停顿,唇角弯了起来,心底发出由衷的慨叹:重生真好!
屋子里又静了下去,琥珀不知何时已经退了出去。
对于她和江沅来说,这也注定是一个无眠之夜,可每个人的脸上都带着笑。
时间静静地流淌着,黑夜被黎明的第一束光芒所冲破,天色渐渐地亮了起来。
顾玦下一次清醒,天色已经完全亮了,日上三竿。
他的脸色与唇色苍白依旧,但是精神又好了许多。
殷太后早就在暖阁里等着了,闻讯就来看了他,这一次,她同样没久留,只要确信儿子苏醒了,她就放心了。
楚千尘又给顾玦把脉、喂药、针灸,等他再次入睡时,她也歇下了。
楚千尘令人在屋子里摆了一张美人榻,她自己就在美人榻上歇息,确保顾玦这里有一丝一毫的动静,她都会第一时间知道。
顾玦第三次清醒是当天黄昏。
每一次楚千尘都会给他把脉,事事都是亲力亲为,包括帮顾玦擦拭身体、更换衣裳,精心照顾,每一餐吃什么、喝什么药量等等全都由楚千尘把控。
效果也是显而易见,顾玦清醒的时间越来越长,精神也越来越好。
两人不仅还能说说话,而且楚千尘还时常念书、弹琴给他听。
到了第三天,顾玦已经不用依靠针灸入睡了,嘴唇也开始有了薄薄的血色,但楚千尘依旧不许他自己下榻。
随着顾玦的状况日益转好,宸王府的氛围也越来越轻松。
反之,皇宫里的气氛却是越来越压抑,因为皇帝病重,早朝也随之休朝,宫廷的上方似是笼着一层挥之不去的阴云似的,一天比一天沉寂。
包括楚贵妃在内的嫔妃们全都来过养心殿,可都没见到皇帝,就被皇后强势地赶回了她们自己的宫苑。嫔妃们每天都是愁眉苦脸,求神拜佛,只盼着皇帝早点苏醒。
许是众志成城,皇帝在昏迷了三天三夜的,终于醒了过来。
“醒了!皇上醒了!!”
“快,快去通禀皇后娘娘与太子殿下!”
有內侍激动地喊了起来,于是,守在寝宫太医们赶紧围了过来,鸡飞狗跳的。
皇帝的脸色潮红,浑浊的眼睛黯然无神,呼吸凌乱,一下长,一下短。
“朕……朕……”他想说话,可是口腔内生了疮,一说话就觉得痛,咽喉也像是被火灼烧似的火辣辣的。
过去这三天,倪公公也没怎么休息,眼窝处是一片青影,疲惫不堪。他试探地说道:“皇上,您已经昏迷了三天三夜了,要不要请太子……”
“玄……”皇帝嘴唇微动,艰难地打断了倪公公。
倪公公一向擅长体察圣意,忙道:“您是说玄净道长?”
皇帝微微点头,又艰难地突出一个字:“宣。”
倪公公皱起了眉头,露出为难之色,咽了咽口水,还是小心翼翼地说道:“皇上,玄净道长被太子殿下关押起来了。”
“……”皇帝双眼猛然睁大,额头的青筋乱跳。
倪公公一眼就看出来了,皇帝对此不太高兴。
果然——
下一瞬,就听皇帝颤声骂道:“不孝子!”
倪公公以及其他人听了全都是胆战心惊,恨不得聋了才好。
“快,把玄净……”皇帝一生气,又开始剧烈地咳嗽起来。
这一咳嗽,可把在场的内侍与太医们吓坏了,生怕皇帝又气得吐血,那可就是太子不孝,气得皇帝怒上加怒了。
太医们连忙给皇帝按摩穴道,倪公公也劝皇帝注意龙体,道:“皇上,奴才这就让人去宣玄净道长。”
养心殿内,好一阵手忙脚乱。
等玄净道长被人提来养心殿时,皇帝的气息已经平复了下来,人也靠着大迎枕坐了起来,太医们全都被皇帝遣退了。
短短三天,玄净就瘦了一大圈,连身上的道袍都显得宽松了不少。
大年初二那晚,太子以他用丹药毒害皇帝为由,把他关入大牢,这三天,不闻不问,他找牢头试图探听消息,也是无人理会。
在牢房这等地方,人难免就会胡思乱想,玄净被关得快吓死了,生怕皇帝驾崩,连自己都要给皇帝陪葬。
此刻,玄净见皇帝活过来了,简直喜极而泣。
“参加皇上。”玄净郑重地给皇帝作揖行礼,“皇上乃天命之子,洪福齐天!”
他的喜极而泣看在皇帝眼里,那是为玄净一心为他这个皇帝,是真心关心自己。
等皇帝道了“平身”后,玄净也彻底宽了心,抓住机会诉委屈、表忠心:“皇上,太子殿下对贫道的误会太深了,非说是贫道以丹药谋害皇上。”
“贫道也如实跟太子殿下说了宸王府发生的事,可太子殿下……”
玄净以一声悠长的叹息声作为收尾。
他没直接说太子的不是,但言下之意很明显了,就是指太子包庇宸王府。
玄净的话其实根本就是一人之言,站不住脚,端看皇帝信不信而已。
皇帝信了,他早就觉得皇后与太子都意图勾结宸王,玄净的这番话也不过是火上浇油罢了。
“太子真是好大的胆子。”皇帝慢慢道,眼底充斥着浓浓的厌恶与忌惮。
太子早有不臣之心,自己病重,由太子监朝是理所当然的事,一旦自己驾崩,那就是太子登基。
现在最巴不得自己死的人恐怕不是顾玦,而是太子。
对太子来说,自己不就是一块挡路石吗?!
甚至于帝星黯淡,是否就起源于太子和顾玦勾结,由太子的助力,才助将星崛起?!
皇帝越想越觉得是如此,心跳砰砰加快。
玄净隐约能猜出皇帝的五六分心思,微微垂下了眼睑。
人不为己,天诛地灭,他也只是自保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