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当天黄昏,王府派出了三批人:一批人去了姜姨娘当年生产的豫州老家,一批人去了路上沈氏生产的那个寺庙,还有一批人去找楚千尘的乳娘以及当年姜姨娘身边还活着的老人。
楚千尘也知道这种事一时半会儿肯定也没有消息,也不着急,这一晚,她睡得早,也睡得很好,一夜无梦。
次日一早,她就早早地起了床,先去穆国公府与沈氏她们会合。
陈嬷嬷早已经把沈氏的嫁妆都清点清楚了,原本她们前几天就该上门的,但是,沈氏想看楚家内斗,觉得她要是去早了,没准反而会让楚家人一致“对外”,就勉强多等了几天,现在看楚令霄与楚令宇兄弟斗得差不多了,也就不再等了。
一行人辰初就抵达了永定侯府,陈嬷嬷对比着那份嫁妆单子,使人把嫁妆一件件地搬走。
沈氏的嫁妆可不少,这么一件件地抬出去,立刻引来了不少路人的注意力,他们也不知道到底是怎么回事,好奇地在大门口附近探头探脑,交头接耳。
当嫁妆搬到三分之一的时候,太夫人得到消息,急匆匆地赶了过来。她走得急,走到仪门处时,已经是气喘吁吁,额角也沁出了细细的薄汗。
本来,太夫人是可以命下人强拦的,偏偏今天来搬嫁妆的人是穆国公夫人和楚千尘。
当太夫人发现沈氏今天没来时,心里是失望的,她对着沈氏还可以摆摆婆母的威仪,对着穆国公夫人就没办法了。
她只能努力地赔着笑脸道:“亲家,令霄与阿芷他们不过是闹了点小矛盾,俗话说,牙齿还有和舌头相碰的时候,他们怎么就到了这个地步呢!!”
太夫人说得是心里话,她一直以为是沈氏只是说说,是故意以此威胁、拿捏楚家,毕竟楚云逸也不是沈氏亲生的,为了楚云逸,闹到这一步值得吗?!
楚云沐才是楚家嫡子,本来理所当然可以继承爵位的,一旦沈氏与楚令霄和离,楚云沐的地位就尴尬了,和离对沈氏母子来说,根本是有百害而无一利!!
然而,沈氏也不知道是不是魔障了,就真闹到这一步了。
更离谱的是,不仅沈氏犯傻,连沈家人都跟着她一起犯傻。
太夫人就想不明白了,她一会儿放低姿态说软话,保证立刻开祠堂,把楚千尘记到沈氏名下;一会儿又是语带威胁地说硬话,拿楚云沐来要挟穆国公夫人。
太夫人软硬兼施地劝着穆国公夫人,偏偏穆国公夫人恍若未闻似的,眼神冷冷地扫过太夫人的脸,连一句话都懒得跟对方说,怕脏了自己的嘴。
穆国公夫人只是吩咐下人道:“接着搬。”
一个穿铁锈色褙子的老嬷嬷笑呵呵地福身领了命,对着那些搬箱子的下人们指手画脚:“你们两个,小心点,这里面可是瓷器。”
“这箱的箱盖都没合拢,先放下箱子再整整。”
“这几箱搬到后面那辆马车去。”
“……”
眼看着嫁妆一箱子一箱子地被抬了出去,太夫人心急如焚,同时也心痛,感觉就像是属于自己的东西被人抢走似的。
她实在是慌了,挡在了大门口,试图用身体拦着,不让那些人把嫁妆抬走。
先前沈氏带着楚云沐回娘家时,太夫人也没有太慌,觉得沈氏是想冷静一下,从前她也不是没回娘家小住过。
但是,现在穆国公府把沈氏的嫁妆全都搬走,这意义就不一样了,这意味着沈氏是铁了心了,她不会再回来了。
京城中那么多双眼睛盯着,今天只要沈氏的嫁妆一搬走,明天这件事就会传得街头巷尾人尽皆知,届时穆国公府就更不可能回心转意了,谁人不知穆国公一向是一言九鼎,不可能朝令夕改。
太夫人越想越慌,从后颈到后背都出了一身冷汗,汗水浸湿了中衣,让她觉得浑身发寒。
本来,次子被人打瘫的事已经让太夫人焦头烂额了,昨晚彻夜未眠,她现在是既疲惫,又慌乱,还头疼得厉害。
府外,看热闹的人围得越来越多;府里,二房、三房等其他几房也闻讯而来,不近不远地静观其变。
对于其他几房来说,左右沈氏搬走的是她的嫁妆,她是否和楚令霄和离,也不关他们的事,因此也没人上前劝。
现在除了受伤的楚令宇外,府里的男丁都不在,太夫人实在是束手无策了,咬了咬牙,吩咐下人们道:“快,快去请族长还有族老们来劝劝,再叫大老爷回来。”
太夫人告诉自己,只要楚令霄肯对着穆国公夫人认个错,事情肯定还有转圜的余地的。
就站在穆国公夫人的楚千尘沉默地对着江沅使了个手势。
江沅立刻意会,身手敏捷地快步上前,道:“太夫人,您气色不太好,奴婢扶您坐下吧。”
太夫人身边的大丫鬟不想让江沅靠近,可是江沅出手如电,往大丫鬟的胳膊上一拽一拖,就轻而易举地把人给扯开了。
接着,江沅就接替了那个空位,“轻轻巧巧”地扶住了太夫人,她的袖子往太夫人鼻下轻轻一拂,太夫人只觉得闻到了一股古怪的香味,跟着就四肢无力,仿佛骨头被人抽走似的。
太夫人想张嘴,却连张嘴的力气都没有了,只能被人“扶”着坐下了,虚软地靠在了椅背上。
“……”太夫人近乎恶狠狠地瞪着楚千尘,这一刻,全都迁怒到了楚千尘身上。
是她,都是她!
她就是从前世来找楚家讨债的,非要搅得楚家家宅不宁。
太夫人想骂,偏偏一个字也说不出来,脖颈气得浮现一根根青筋。
没了太夫人这只“拦路虎”,穆国公府的下人们搬起嫁妆就更顺利了,继续一箱箱地往大门外搬。
与此同时,楚家的下人们想出门去找族长、族老们,可是楚千尘带来的王府侍卫早就看住了侯府的几扇门,不许任何人进出,把侯府围得跟铁桶似的。
楚千尘既不怕楚家的族长,也不怕楚令霄,她就是懒得应付他们而已,可想而知,如果这些人闻讯而来,肯定又要劝,又要拦,大道理、规矩礼数什么的的没完没了,平白耽误他们的时间。
还是现在这样好,多清静!
楚千尘悠闲极了,笑眯眯地招呼着穆国公夫人也坐下,琥珀奉上了提前备好的点心,从朱轮车里拿了茶水,仿佛他们是来看戏似的。
楚千尘也不管其他人,反正只要别挡道,她完全不在意他们看。
旁边围观的楚家人多是各房的下人,有的人看了一会儿,就往自家主子的院子跑,人来人往的。
几丈外的一棵梧桐树下,一道纤细柔弱的身影站在纷乱的人群中,默默地看着他们搬嫁妆,周围也有不少人时不时地在看她,无声地窃窃私语。
大丫鬟小心翼翼地问道:“姨娘,奴婢瞧着太夫人似乎……”
姜姨娘一个清淡的眼神轻飘飘地瞟过去,大丫鬟就识趣地闭上了嘴。
姜姨娘抚了抚衣袖,指下的丝绸料子光滑柔软,袖子晃动间,露出她腕间的翡翠镯子,衬得她手腕纤细。
她微微地勾了下唇,望着大门口的方向,望着那一箱箱沉甸甸的嫁妆。
她和沈芷斗了足足十五年,终于还是她赢了。
她的手攥紧了手里的帕子,双眼异常明亮,异常有神,眼神中的愉悦掩也掩不住,愉悦之中又带着一抹恶意。
下一瞬,楚千尘抬眸朝姜姨娘看了过来,两人的目光在半空中静静地相交。
姜姨娘瞳孔微缩,眼睫轻颤。
她咬了咬下唇,眸子垂下去,又变成了平日里一贯楚楚可怜的样子,娇柔得仿佛别人轻轻一碰,就会碎掉一样。
楚千尘从姜姨娘的眼中看到了那抹恶意,眉梢微动。
沈氏与楚令霄和离,最大的得利者就是姜姨娘,姜姨娘盼这一天已经盼了很久很久了。
楚千尘端起茶盅喝了口茶,等她再次朝姜姨娘望去时,就发现姜姨娘的身边多了另一道熟悉的身影。
高挑纤细的少女披着一件鲜艳的大红斗篷,一头青丝挽着双螺髻,佩戴着一对嵌有红宝石的赤金蝴蝶珠花,随着少女偏头的动作,如蝉翼般的蝶翅轻轻颤动,衬得少女明眸生辉。
正值芳华的少女犹如一朵沐浴在晨曦下红色山茶花,艳丽似火,优雅清丽。
她落落大方,从容自若,与姜姨娘那柔弱可怜的姿态,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姨娘,”楚千凰一手亲昵地挽着姜姨娘,低声以只有她们两人可以听到的声音说道,“等父亲与‘她’和离了,我会想办法让父亲把你扶正的。”
虽然勋贵家从来都没有妾室扶正一说,但也不是绝对的,比如前朝就有一桩,一位名为朱谨的大将军就是庶出,他征战几十年为国立下赫赫战功,当时的前朝皇帝欲封他爵位,他却选择了诰封其生母,因其嫡母亡故,其父干脆就扶正了朱谨的生母,传为一则佳话。
这世道就是这样,只要一个人有足够的实力,就可以改变自己乃至家族的命运。
她相信以她的能力,肯定也能够让楚令霄和太夫人妥协。
楚千凰亲自帮姜姨娘拢了拢披风,目光在她粗糙的手指掠过,又道:“姨娘,你放心,我不会让你受苦了。”
“凰姐儿……”姜姨娘感动地看着楚千凰,眼眶中又浮现了一层淡淡的泪雾,樱唇轻颤不已。
母女俩温情脉脉,母女情深。
楚千尘冷眼看着这一幕,眸光一闪,想到她与顾玦的那个猜测,面上不动声色。
这一幕也同样落在了穆国公夫人的眼里。
穆国公夫人心里唏嘘地叹了口气,很快就收回了目光,再也不去看楚千凰了。不是自己的,强求不得。
穆国公夫人转头去看楚千尘,脸上又挂上了慈爱的笑,道:“还得搬上一个时辰应该就差不多了。”
楚千尘笑眯眯地说道:“慢慢来,今天太阳好,外祖母,我们在这里晒晒太阳、喝喝茶也不错。”
楚千尘说话的同时,还默契地与江沅交换了一个眼神。
江沅微微点了下头,意思是给太夫人用的软筋散的药效应该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