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匣中自解君忧惑 书内深藏国秘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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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哪里还按捺的住？忙取出手札，秉烛夜读。</p>

    “威王六年，始建稷下。</p>

    为学无类，兼容百家。</p>

    特辟兵科，汇撰司马。</p>

    孙膑檀子，择士迩遐。”</p>

    这第一页讲得就是齐威王建稷下学宫，兼授百家的事情。</p>

    其中另辟兵科，也就是其后檀宫的前身，庆云也听暅之采亭和他讲解过。</p>

    于是心中暗道，稷下学宫当年兼容百家，儒道墨法，农杂阴阳无所不不包，可是孙膑檀子这些兵家学者，却很少与稷下联系在一起，多半是因为后来另建了檀宫的缘故。</p>

    而兵科负责汇编上古司马法的事情，庆云也不感意外。</p>

    陈叔教他读过不少古书，他知道《司马法》虽然世人皆传成书于齐威王时期，但是最早在周武建国的时候就有提及，最初的版本作者为太公望。</p>

    太公望姜姓吕氏，本是齐王先祖，可是自田氏代齐，齐国为妫姓田氏所篡。</p>

    田齐君主为了得到齐国旧贵族的支持，对前齐诸贵仍以礼相待，且保持了深度的通婚关系。</p>

    威王便是田齐时代君主，因此花了很大力气在二齐合流上，就连编写兵书这样的事情他也要借题发挥一下。</p>

    他以上古太公《司马法》，田齐先祖大司马田穰苴的《司马穰苴兵法》和当代兵书经典《孙子兵法》为蓝本，由孙氏后人，军师孙膑汇编新《司马法》，美其名曰博采众长，实则为了含混二齐兵法源流，搞的后世对《司马法》《司马穰苴兵法》傻傻分不清楚。</p>

    当然，此举也确实成就了一部集当世大成的兵法巨著，为威王本人功绩添加了厚重一笔。</p>

    这一页似乎是出自当年庆轲亲笔所记手札，誊于帛书。</p>

    庆云看罢很小心地翻过一面，反面本是裱纸，纸上也有字迹，想来就是所谓的“盖氏注”了。</p>

    庆云定睛细看，不由一惊，原来上面的内容并非原文注释，而是一些独立的易术口诀。</p>

    庆云看了几句便已明了，这正是陈叔让自己背过的剑诀。</p>

    檀宗剑术出于易，他焉有不识之理。</p>

    只是在庆云早已稔熟的口诀后，笔者又用蝇头小字加了许多注释，第一行便是，</p>

    “乾雷三落。以乾，震所成四象为爻。</p>

    其中乾卷残缺，只余六龙御天一式，故今仅存三落。</p>

    此法取檀子绝越剑法为彖，主杀伐，用者无当。”</p>

    这难道是，檀宗剑诀？</p>

    庆云不禁心中暗喜。这乾雷三落他已经听瓠师姐提过多次，和巽岚五起同为本门最高法门。</p>

    书中那些注释虽然生拗，但庆云学易多年，理解却非常顺畅，易术之中，爻是形，组成卦象；彖是魂，归纳谶语。</p>

    这一句话就解释了乾雷三落这套剑法形，神精髓，言简意赅。</p>

    庆云顺着小字继续读下去，果然都是对剑法招式的详细分解注释。</p>

    若换作是平时，庆云肯定早已手痒得捉剑起舞了。</p>

    但此时他只是大略读过一遍，就把眼光又落向了左侧那页帛书。</p>

    毕竟与他而言，还是祖辈往事对他更有吸引力。</p>

    “威王尝问伯灵：子曰，不战而屈人之兵，上之上者也。然否？</p>

    曰：然。</p>

    王曰：何以屈之？</p>

    曰：内用仁，外用间。内蓄兵，外养谍。子曰五间，夏王使谍，此其谋也。”</p>

    这第二页，记录的是齐威王与孙膑的一段问对。</p>

    威王想知道孙子关于不战而屈人之兵的论点如何实现。</p>

    孙膑强调了内行仁政积蓄实力，而对外应用间进行外交战，用谍进行情报战。</p>

    间与谍，都不是当时才提出的概念，早在夏帝少康中兴复国的时候就曾经蓄养和派遣女谍。</p>

    情报战对于战斗的重要，华夏民族可是有着五千年深刻认知的。</p>

    庆云又翻过一页，见反面仍是剑诀，便直接跳过，去看帛书内容。</p>

    “初，青帝苗裔哀牢山自大秦东还，欲之青州故土，探东海王滨。</p>

    所过万里百国，尽为臣俯。昔夏后之国，亦遭倾覆。</p>

    王女婼姒，委身媾和，以全其族。”</p>

    “谍报与威王，王召伯灵共议。</p>

    王曰：彼欲之齐，尚在万里，可屈之否？</p>

    曰：养谍千日，用在一时，虽万里何忧邪？虞渊天堑，贼面辄反。大夏方国，贼之终焉。”</p>

    “王命檀子遣谍出葱岭，会虞氏大夏二王与叶水，定计鸩杀青贼。</p>

    今名药杀水，盖由是焉。</p>

    青贼欲征姑射，破大宛，临叶水。</p>

    虞裔姚氏伪降，荐为先导，引贼南下莘渡姑射。”</p>

    “有莘氏所渡姑射，去伏羲姑射千里，恶水穷山，青贼跮磋，虽克华氏，疫疠滋迷。</p>

    贼王抱恙，退反大夏。婼姒投乌头并天方罗敷木于汤。</p>

    盈月，贼王暴卒，贼众兽散。”</p>

    庆云曾经听陈叔解尚书，对上古之事略知一二。</p>

    上古五帝之世，还没有文字，许多人名地名，都是在文字产生后转写下来的。</p>

    这哀牢山，就是源自上古音译，也做轧牢山，阿史那，是鬼方鲜卑一支名叫西海突厥的小部落王姓。</p>

    北朔南楚西称秦，按照帛书记载，在齐威王时期有一支阿史那部的先祖从万里极西挥师东向，想要抵达东海之畔上古青帝的故土，也就是当时齐国所领青州之地。</p>

    这阿史那氏是怎么和青帝扯上关系的呢？庆云可就有些想不明白了。</p>

    （笔者案：上古之事在本系列第三部中另有详述，届时一定给诸位一个禁得起考证的解释。）</p>

    似乎当时齐威王已经听从孙膑的建议开始养谍，并且曾通谍万里之外的大夏。</p>

    大夏是夏国王族被逐出葱岭后所建之国，后来被异族征服，风俗异化，庆云倒是听陈叔说过。</p>

    而虞氏，出自有虞氏部落，又称禺氏，月氏，和舜帝先祖同源，而田齐王族又出于舜，这大概就是威王谍通虞夏的根本原因吧。</p>

    这一支虞氏西迁出葱岭，也就是今天的帕米尔高原，葱岭西麓因此称为虞渊，也就是中原人认知中的日落极西之地。</p>

    但根据目前的手札来看，由于当初几支华夏族群的西迁，周人与葱岭之外的联系已然颇为密切。</p>

    所以齐威王听说这支气吞万里如虎的部队目标竟然是东海之滨自己的封国，便放出间谍联络大夏和虞氏，希望拒敌于重山之外。</p>

    葱岭外的叶河，又称药杀水，庆云是听说过的，但他没想到这个名字的来源，竟然和齐夏虞三国会盟鸩杀哀牢山有关。</p>

    哀牢山打到大宛的时候，虞氏诈降，引军南向攻打了华氏城，庆云依稀记得华氏城在身毒国北界。</p>

    于是他便天真的联想到，那身毒国必然国如其名，多瘴疠，说不定河水都飘着腐尸，军有大疫，也属正常。</p>

    大夏国的公主婼姒，虽然被迫嫁给哀牢山，但仍取大义鸩亲，一代枭雄就此陨落。</p>

    当时中原正值战国，列国割据，各自为战，这只强大的外来势力一旦越过葱岭，会产生怎样的冲击，掀起怎样的波澜，已然不得而知。好在威王君臣运筹帷幄之中，一场浩劫消弭于万里之外。</p>

    庆云摇了摇头，为那哀牢山的无知感到遗憾。</p>

    姑射，也做姑师，库什，是上古汉语里神山的意思。</p>

    所谓藐姑射，列姑射等山，都是传说中的神山。</p>

    哀牢山想去的姑射，想必就是青帝祖先伏羲氏的发祥地，今人所谓天山东麓姑师之地。</p>

    而莘渡姑射则是身毒北界，另有传说身毒即莘渡音译，这其中来历陈叔也无法考证。</p>

    但一入身毒，便与中原隔了万仞大山，断难相通。仅因姑射之辨，误入险地，这个哀牢山败的实在是有点冤。</p>

    此时庆云已看得入味，全然不觉夜近三更，又继续翻读帛页。</p>

    “捷报临淄，王嘉其功。乃别辟檀宫，制齐稷下。</p>

    择田吕苗裔，训为死士，遣诸四海。</p>

    齐王建廿八年，（笔者案：荆轲死时，齐王建未死，是不可能用谥号敬王纪年的）</p>

    甲子周始，大吉。</p>

    盖聂，陈诚，崔挽，虞秋，吕非革，高渐离，余庆轲，总角七童择入檀宫。”</p>

    “及冠，盖聂适秦，陈诚适楚，崔挽适魏，虞秋适赵，高渐离适燕，吕非革归族行商周游天下。余潜于卫。</p>

    时不互知，亦无可通，然冥冥其数，终有重聚之时。</p>

    及所论生死之事，不复竹马之逸。</p>

    於戏，</p>

    惜哉！”</p>

    》》》》》敲黑板时间《《《《《</p>

    小说写到这里干货开始多了，文后小品的篇幅也会变长。虽然比较枯燥，但其实这段历史小品才是小说的真正意义，请诸位看官见谅。</p>

    我们先放下亚历山大东征一事与药杀水得名考不谈，后面几章自有详细解说。此节我们谈一谈姓与氏的区别。姓氏史也是历史研究的一个重要部分。</p>

    首先要更正一个曾经错进中国早期教科书的概念：现在我们所说的姓，是夏商周（秦）三代时期的氏，而当时所谓的姓已经消亡了。</p>

    三代以前的贵族都是既有姓又有氏的，而普通人就没有氏了。姓在当时仅用于对女人的称呼中。给女姓打上族群的标签，是为了避免同族群通婚近交遗传衰退。中国的姓本来也是后置的，和世界各主要民族并没有不同。</p>

    打个比方，嬴是（古）姓，但是秦始皇不能叫嬴政，登基前他可以叫公子政，秦公子政，登基后叫秦王政，称帝后叫始皇帝。天子无氏，以国为氏（今日本仍从此俗，天子无氏，民称氏名而非姓名）。</p>

    那么嬴姓用在何处呢？秦穆公的两个女儿，就叫文嬴，怀嬴。秦穆公的妻子叫穆姬（姬姓，姬姓晋国王氏），秦穆公的丈母娘叫齐姜（姜姓，姜姓齐国王室）。</p>

    所谓妲己（己姓），妇好（好姓，即子姓），褒姒（姒姓），孟姜（姜姓），太任（任姓）都是女名，加在姓前的，是她们的表字。至于西施郑旦，或为越人或为艺名，风颇不同。</p>

    有氏则代表了身份，有封地的贵族才有氏，所以男子称氏。以氏直呼女子名并不是没有，但古代男尊女卑，这种同男子的称呼方法，代表一种格外的尊重，比如孔子母亲颜徵在，齐宣王后钟离春。</p>

    但是上古的姓，大多也被一些后人选用为氏，主要是因为上古三代前的普通人没有氏。秦代以后无论男女统一称氏，那些原本无氏的人，自然会从故乡，主家，前辈名字，或者古姓当中取字为氏。姓氏易俗发生在始皇帝时期，正史没有详述，但类似事件诸如日本《苗字必称令》时期可以作为参考研究。</p>

    在秦代，不知何因出现了一个对于古代姓氏用法的认知断层，这个断层影响非常巨大，以至于太史公这样的学者都没有接受过古礼姓氏教育。虽然太史公在整理《史记》的时候抄书尽量保持出处原样，因而称呼基本都誊抄正确，但解释就非常离谱了，创造了姓某氏说法之先河（三代之前正确姓氏介绍应为某姓某氏，姓氏不同），是令后人姓氏不分的始作俑者。所以三代之前姓氏解，《尚书》，《左传》比《史记》更权威。</p>

    虽然太史公曾经出错，但历代大儒学者在姓氏称呼上很少犯错误，秦王政，始皇帝，太公望等正确名称在官方典籍和学者专著中都不会出错。只有后代一些不太讲究的落魄书生才会在小说里乱来，创造了姜子牙，姬发等等让人啼笑皆非的称呼。（这里有一点特别注释：有一种说法，曹植曾在《文帝诔》中使用过嬴政的称呼，原文：二世而歼，汉氏乃因。弗求古训，嬴政是遵。这两句话说的是：秦国经二世而终，于是有了汉朝。不遵循古训，嬴秦的政法就是如此。动词用的是遵而非尊，又点明传有二世，这里明显是在说秦国政令，而不是个人。与之对应的汉氏，指的也是大汉国祚江山而非姓氏。）</p>

    这里写的有些长了，先点到为止，容后在续。</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