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七章 匿迹衔枚盈千载 展图亮剑在一朝

  随后庆云只感觉似乎被人一把拎住了后领，过度缺氧的大脑瞬间断片。</p>

    等到他逐渐清醒过来的时候，发现自己正被觉法拽着衣领疾奔，身体就像是纸鸢般半飘在空中。</p>

    觉法似乎已察觉到庆云的神智在逐渐恢复，沉声嘱咐道，</p>

    “保持方才所授呼吸节奏，不要慌乱。</p>

    你需要知道，只有适应速度，才能掌控速度。</p>

    只有适应力量，才能掌控力量。”</p>

    庆云在方才那恐怖的坠落速度中对身体和神识失去控制，而在觉法看来只不过是缺乏锻炼，能力不足而已。</p>

    于是庆云只得在心中反复念叨着大师的箴言，呼吸逐渐调匀，果然感觉在眼下这种高速运动中适应了许多。</p>

    适应，是掌控的第一步。</p>

    人不适应环境，如何掌控，改变环境？</p>

    人不适应规则，如何掌控，改变规则？</p>

    难得有这种仰望星空，翱卧飘游的体验，</p>

    庆云不禁思绪万千，展开头脑风暴，仔细地体味着这种状态。</p>

    冥想，便是帮助人适应环境最佳的手段。</p>

    觉法仿佛察觉到了庆云的变化，似是颇为欣慰，</p>

    他复又发力奔行片刻，忽然“噫”了一声，放缓了脚步。</p>

    庆云只觉得身子一浊，向下坠去。</p>

    但他此时已经完全夺回了对身体的掌控，虽然变化突兀，依然借力旋身，侧跨两步，站稳身形，茫然问道，</p>

    “怎么了？”</p>

    觉法见眼前年轻人资质颇佳，这么快就适应了高速运动，目光颇为嘉许，语气也格外缓和，</p>

    “嗯，前方仿佛有人先我们一步上山报警了。”</p>

    “哦？”，会是谁？</p>

    如果是某院首座，想来觉法大师不会不知。</p>

    庆云侧耳细听，似乎前方隐有金铁交鸣之声，有人已经动上了手。</p>

    一声闷哼传来，庆云觉得那声音颇为熟悉，忙拔足奔行，赶了上去。</p>

    一尊铁塔般的大汉软倒在一颗古松上。</p>

    饶是那松木高可擎天，围盈五抱，此刻都仿佛岌岌可危，时刻将倾。</p>

    那大汉肋间有一道异常凄惨的刀痕，血如泉涌，显然是被重武器所伤。</p>

    庆云冲上去见时，果然是那来自南齐的席阐文。</p>

    赤斧此时正软垂在一旁，贪婪地饮着主人身上滴落的血液。</p>

    庆云扯破衣衫，胡乱的塞在席阐文伤处，希望能暂时缓解血液流出的速度。</p>

    “交给我吧！”</p>

    树林暗处传出一个声音，紧接着又挤出一个高大身影，正是萧云长。</p>

    庆云见是他，便也放下了心。</p>

    他请知萧衍定在不远处，忙与云长赤斧二人告辞，向前赶去。</p>

    觉法略向这边扫了扫，冷哼了一声，便也随庆云去了。</p>

    待二人走远，萧云长这才森然望定席阐文，</p>

    “席叔，我不想杀你。</p>

    正是因为不想见你死，才出刀将你留下来。”</p>

    席阐文气若游丝，浑身无力，只能微微抬了抬下颌，示意萧云长走近些。</p>

    萧云长此时对席阐文已经毫无忌惮，毕竟对方对自己亦师亦父，情谊尚在，既然已经如此重伤，何不将就一二？</p>

    于是他便走上几步，将耳朵凑到了对方面前。</p>

    席阐文的声音轻如蚊蚋，夹杂着剧痛撕扯出的颤抖和抽搐，但是语气依然平和威严，思路也没有丝毫紊乱，</p>

    “你，有自己的选择。</p>

    我，不怪你。</p>

    可是我受你父亲重托，有几句话，还是不得不说。</p>

    萧衍只要能度过此劫，就莫要再生杀他的念头了。</p>

    萧鸾失道，子嗣无德，国之动荡，便在顷刻。</p>

    就算我们此行无法请动萧子良，萧衍也必是能举大事之人。</p>

    此时如果站错了位置，可就祸及子孙了！”</p>

    “席叔！我知道您是好心，今日也是我萧云长对不住您！</p>

    他日我必父事席叔，加倍报还！</p>

    可是今上已经许诺，此行若是除掉萧衍，便会封我楚王，兼南兖，荆州两州州事！</p>

    届时我等还愁不得一番作为吗？”</p>

    “糊涂啊！糊涂！</p>

    你数一数武帝以降萧姓诸王，有一个好结果吗？</p>

    萧鸾今日封你为王，明日你就是他欲拔之刺。</p>

    蛇蝎之侧，荣华益显，益堪忧虞啊！”</p>

    席阐文一只手抓在萧云长的臂弯，用力晃动，也不知怎么就来了力气，声音也是越喊越凄惶，伴着血水一起吐出，格外狰狞可怖。</p>

    萧云长忙将他身躯扶稳，长叹道，</p>

    “哎，可惜，我已经出了手，回不得头了！”</p>

    “你听我说，你出刀的时候，我用身体挡住了刀光。</p>

    当时诸人都陷入苦战，没有人看见是你伤了我！</p>

    我不说破，你自然还能回头！</p>

    我现在也不多劝你，但若萧衍度过此劫，</p>

    云长，你且慎作选择！”</p>

    萧云长抬首，望向幽深的夜径，苦笑一声，</p>

    “呵！真的还能回头吗？</p>

    也好！</p>

    若是他萧衍真有如此神通度过今日大限，我便从了席叔又如何？”</p>

    席阐文闻言，一咧嘴，血浆血块哗啦啦挂下一篇，顿时一阵眩晕，再也坚持不住，彻底软倒下去。</p>

    “你知道吗？</p>

    你刚才将那个伤者，交还给了凶手。”</p>

    觉法就像很随意的在说一件寻常的事实，</p>

    从他的口气里，丝毫察觉不出任何情感的波动。</p>

    “怎么可能？</p>

    大师你这次可是走眼了。</p>

    刚才那两位我都认识，</p>

    席叔和萧兄弟的感情，旁人看上去，那是亲若父子呢！”</p>

    “我不会看走眼。</p>

    也许，是平日里的旁人都看走了眼呢？”</p>

    “大师，你这话说得就没道理啦！”</p>

    听着庆云的嗔怪，觉法淡淡一笑，也不愿再就此事纠缠，只是将话锋一转，</p>

    “前方像似还有争斗，庆小友要不要活动活动筋骨，也来试试身手？”</p>

    庆云经过刚才一番高空坠落，贴地滑翔，对于速度的感觉有了一层新的认识，此时刚刚调整好状态，正是浑身舒泰的当口，恰愁没有机会拉拉筋骨。</p>

    此时听了觉法的建议，连忙应声，</p>

    “大师既是如此吩咐，小子敢不从命？”</p>

    “嗯，很好！走！”</p>

    路随山转，在一片开阔处，有三个人被十余名黑衣人围在当中。</p>

    那些黑衣人各个手持利刃，口中衔枚，队形很有层次，</p>

    虽然人数占了绝对优势，依然没有得意忘形，谨守方寸，一看平日里便是训练有素。</p>

    被围住的三人状态却都不太好，自然正是萧衍，太史叔明和褚童子。</p>

    褚童子本就曾是刘宋朝衔枚军的一员，</p>

    他的潜踪功夫都是得于此时，后来萧齐易帜，自己被清理出了衔枚军。</p>

    衔枚军是秘密部队，搞内部肃清，为了安全起见自然不会留活口。</p>

    但是褚童子运气不错，恰好为竟陵王萧子良所救，这才成为对方的死士。</p>

    褚童子对衔枚军的行事作风非常了解，因此对于今夜异状，他也早有所察，立即报于萧衍。</p>

    萧衍一听，心下大骇！</p>

    衔枚军乃是南朝王室手中利刃，此刻忽然出动，定然也是得了萧子良得消息，意在后山。</p>

    于是他便不顾安危，带诸人上山示警。</p>

    路上先是席阐文，萧云长被杀手冲散，</p>

    三人一路战至此处，那褚童子因为浑身手段无处施展，此时已经满身是伤，几乎失了战力；</p>

    太史叔明箭壶已空，左臂软垂，右手握着一柄短戟尚在勉励支撑；</p>

    萧衍仍是一袭白衣，但身上血迹遍染，也不知那些是敌人的，那些是自己的。</p>

    只是他风姿依然不减，擎剑傲立。</p>

    庆云和觉法忽然出现，瞬间就吸引来几十道目光。</p>

    觉法在庆云肩头一拍，低声说道，</p>

    “我看着那个领头的，其他交给你了。”</p>

    庆云大惊，正想争辩，</p>

    “这么多……？哎呦！”</p>

    他只觉一股罡风在背后腾起，显然并非是要对自己造成伤害，</p>

    但是他的脚步瞬间无法站定，离地飘起，</p>

    那种刚刚熟悉的摆脱引力束缚的自由感在此刻忽然附体，</p>

    前方的十数道黑影就像瞬间被吸引过来一般，距离迅速地拉近！</p>

    庆云别无选择，借着觉法一掌之力，躬身摆腿，宛若游鱼，</p>

    浑身化作剑意向战团直涌过去。</p>

    风水涣，三阴，涣其躬，无悔！</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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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有一些读者可能会质疑觉法大师信口吟出的小令不合格律，平仄搭配颇有不妥之处。那我们就抽个小空来讨论一下诗词格律那些事。</p>

    唐朝格律诗的理论雏形，是南朝沈约的《文心雕龙》。声调，是汉语独有的魅力。对于诗词的美感来说，有韵律之美，意境之美，辞藻之美。大多数其他语言在韵律美上只能依靠押韵和节奏做一些文章，但是沈约提出的飞沉是针对汉语的独有音韵理论，就是利用汉语的声调形成自然飞沉，抑扬顿挫，错落有致，在诵读时别有风味。飞沉运用最基本的形态就是马蹄形和波浪形，平仄相间。这种美感被广泛接受和应用大约在盛唐，此前的一些诗人，包括大名鼎鼎的诗仙李白，都对此把握不甚严谨。</p>

    此后随着曲的发展，词与曲之间逐渐形成搭配。哪些音阶宜用平，哪些音阶宜用仄，可以将词在曲中发音清楚，就形成了中文填词的特有格律。后文我们会讲到一些乐曲知识，大家就会了解当时的中华小曲库有多么匮乏。不过这也不丢人，当时世界其他文明也并没有好到哪里去，尤其在音乐体系上，我们还是领先了很长时间的。在古代，词曲搭配非常讲究，词人以词句改变声调迎合曲调为耻辱，比如，以声律闻名的周邦彦在填一曲《满江红》时，有“最苦是、蝴蝶满园飞，无心扑。”之句，此句词，境无可挑剔，唯独一个扑字要变作入声才能唱曲，周邦彦本人深以为遗憾。</p>

    飞沉是中文文学理论一个里程碑式的研究成果，他的盛行大大提高了诗词的平均质量，但同时也造成了一些负面的影响，比如诗词美感的标准化，同质化。其实随着文学理论的延伸，对佳句的不断剖析，典故的日益丰富，明清时期的诗词在数量，平均质量上远胜唐诗，随便一个秀才，摇摇晃晃七步之内都能靠《声律启蒙》，《龙纹鞭影》，《幼学琼林》拼出一首意境上佳的诗词。许多现下看来脍炙人口的唐代诗词，若是在明清出现，语无格外惊人处，恐怕是出不了头的。工整骈丽，用典自如的海量诗篇，在明清时代爆发了一种对诗句的审美疲劳。当然，另一方面来说，唐代诗人已奠定的地位，许多词法的首创性，也是明清文人无法再去撼动的。</p>

    现代音乐因为曲库爆炸性的增长，彻底打破了格律桎梏。而且，当代音乐基本理论诞生于无声调语言的国家，声调与音阶的搭配便已经成了废弃学术，无人问津。唱法的改良，也可以掩盖一切，比如莫文蔚的《阴天》使用了大段轻唱，将汉语变成了无声调语言；周杰伦的《龙拳》将字尾改变声调强行入韵；就连被誉为最有古风的《青花词》，曲的开篇就使用了马蹄形的飞沉调，但填词依然是靠声调的改变与之契合的（素胚唱平，勾勒唱仄等等）。这样的变化是一种进步，词曲分开，歌曲就要在曲中表现音律美，不需要再考虑诵读。只要整个歌曲依然美感十足，那就足够，毕竟美才是艺术审美的唯一标准。当然，其中也有一些失败的例子，构成了令人忍俊的“经常被听错的歌词小曲库”。</p>

    全面的接受西方美学，短期内确实是进步，但是不用自己的文化进行融合消化，将会埋葬一个民族。这话说得并不重。我们知道，日本比我们更早地拥抱西方，甚至拥抱得比我们还彻底。但是，在日本当街穿和服并不怪异，女主人穿着和服出来迎客依然司空见惯，苦行得僧侣依然迈着与时代不同的步伐当街大声吟哦。莫说日本，周边诸如韩国，印度，东南亚，蒙古，中亚诸国，民族服饰基本上都保存完好，在途随时可见。可是在中国呢？穿汉服出门周遭对你的目光就像看着傻子，当街吟诵汉风诗可能会被当作疯子。自己民族的习惯，审美，自己语言特有的美，似乎已经全然沦为了糟粕垃圾，为什么？</p>

    世俗的沦陷，才是最可怕的征服。什么时候大众的审美，能够坦然而公平地回视我们的过往，才是真正可以分辨传统文化精华与糟粕的时机，才是属于华夏文化自己的文艺复兴契机。</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