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意思!”
庆云托着下巴,撑起尚显幼稚的少年面庞,拼命做出一副老成的模样。
“有意思?亲可是又悟到了什么?”
“嗯,晚上我确实看到过两个高飞雀。
如果按照大师的表述,其中一个也是百变拔拔。
根据我的判断,应该是私下与倭女交易的那个。
百变拔拔唆使倭女刺杀了高贵人,无疑是加速了今上在立嗣问题上的决断。
但这并不是三皇子等人现在愿意看到的。
拔拔和大师既然并非同道,那么出现在这里的高飞雀就和大师脱不了干系,大师和高家都是三皇子的人?”
“贫道说过,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秘密。
有些时候是合作,有些时候是交易,为何非要把大家都绑在一起?”
“好,那我们换个说法。
大师以建国为法号,押宝压在谁的身上都不稀奇。
可是高家不支持二皇子而支持三皇子,这点就很稀奇。
除非,除非高家认为太子党有非常大的实力和可能性反扑,想用三皇子顶在前面。
而三皇子本就处于劣势,所以他愿意赌博,
如果他能借助现有力量,在镇压太子党时立下比二皇子以身饲虎更大的功劳,那么他或者还能找到转机?”
“庆小亲还真是让人刮目相看,贫道身在其中看得都未必有庆小亲通透。
所以庆小亲应该理解,贫道的宝不必压在一个人身上。
现在这种局势,贫道只压太子翻不出今上的手掌心,
至于嗣子会是二皇子,三皇子,还是四皇子,贫道现在并不在意。
所以贫道对庆小亲,小龙王,采亭姑娘都不会有什么恶意。
不过庆小亲真的应该想一想,
现在各方都知道太子党仍然具有很大能量,可是他们最近在干什么呢?
又会怎样落子呢?”
“哎呀!”
庆云心下大惊,太子党目前直接的敌人,只有已经明显站队的人。
目前各方势力都是鬼鬼祟祟,暗潮涌动,并没有明里活动。
只有小龙王高调跳忠建议魏王早做决断。
他才是太子党最急于剪除的人。
而目前小龙王独自离山,实是冒了天大的风险。
“贫道想给亲几条建议,亲是个通透的人,想来一听就懂。
首先,这几日庆小亲是无法回寺了,
只要庆小亲保贫道清白,贫道也自有办法帮庆小亲还一个清白。
采亭姑娘见过元悲死因,是重要证人。
拔拔如有意加害采亭姑娘,以他的百变本事,防不胜防,
那姑娘在寺中并不安全,不如暂由贫道保她。
庆小亲不妨去关心一下小龙王的平安,
等到庆小亲顺利将小龙王接回来,我们再做长谈。”
“我大哥在哪里?”
“魏王已入成皋。
小龙王如果不在那里,就在赶回来的路上。
嵩山到成皋只有一条官道,不会走岔的。”
庆云双手抱拳,神色忽然冷厉,
“那采亭姑娘就拜托大师妥为照顾了!”
他自然清楚那空空空空并没有打什么好主意,
只是以采亭做质,寻求于小龙王对话的机会。
但空空空空在北魏争嗣的棋局里是一个独立的势力,现在与他撕破脸并没有半分好处。
同样,对方与自己撕破脸也没有半分好处,他并不担心那老狐狸会使什么绊子。
任城王嗣子殒命少室,少不得也是一番风雨。
庆云不敢去前山缑氏,那里消息去得太快,怕是会有麻烦。
于是他破林穿山来到太室山阳崇高县(笔者案,今登封县),用小龙王的令牌在驿站征了匹快马一路向北。
疾驰数十里,两岸山势渐峻,风景却是极好,百花争秀,金桂飘香。
本地人唤此处为蝴蝶谷,乃是浮戏山脚下一处胜地。
可是庆云此时心急如焚,急于与兄长会合,挥鞭走马,无心观花。
不知是否一夜未眠的缘故,还是受了谷中花粉的影响,庆云的眼皮忽然一阵疾跳。
一路擦身奔过几匹骏马,显然是精心驯养的军骑,可是鞍上空空,不见骑手。
庆云暗感不妙,用力揉了揉眼睛,望向道路远处,隐约是一地人骸马尸。
他纵马近前,一股浓郁的血腥气盖住了漫山花香,
这里曾经有过一场激战,发生的时间不久,满地血液还没有凝固,正在尝试填充更多的蹄印车辙。
地上横七竖八倒了约莫十数人,都是军卒打扮,大多看上去没有明显外伤,但是七窍淌血,似是受到重击伤及内腹,眼见难有活路。
庆云心道不好,这种手法像极了大哥出手,
于是他仔细搜寻,终于发现一具“尸体”伤势不同。
那人髡头轻甲,似是塞北人氏,此时身中数刀,浑身浴血,不知死活。
庆云随意将马挂在路边,俯身去看,那人的伤处并不致命,似还有鼻息,可能由于失血过多,暂时休克。
于是他从一旁尸体上撕下一些布片,对那人做了紧急包扎,将大多数出血点都止住,然后取过水囊,洒了些盐巴,撬开那人颌骨缓缓喂下。
过了片刻,那人悠悠醒转。
庆云忙问道,“你是宇文部的人吧?”
那人的髡发与宇文本柕一般无二,很有辨识性。
“你是?”
庆云取出小龙王的腰牌,在他眼前晃了晃,
“我见你受的都是刀剑伤,和那些人不一样。
你认识这块牌子吗?这里究竟发生了什么?”
“你,小龙王?
快!步六孤伏击小龙王,龙王寡不敌众,已向那边山上退去了!”
庆云听罢,也不多留,将水囊抛给宇文义士,便向山上寻了过去。
一路剑斫掌劈的痕迹,斑斑血点,满是弃刀伏尸,这方向倒不难辨认。
庆云只管一路狂奔,不似山上的人且战且行,倒也没用多少时候,就听见了前方人声。
小龙王连声怒吼,嗓音嘶哑,显然体力已有不支。
但是他的悍勇在族内直追乃父,当年拓跋钟馗只身双掌平终南,扫平盖吴十八寨,那是何等天威?
眼前不过数十乌合小丑,气势上又怎能震得住小龙王?
不过围剿的阵营中也不乏好手。
一名黑衣老妪拄着盘龙拐远远望着并不动手,也不发话,仿佛是这一众人的主事。
带头杀得最凶的,乃是一名老者,双目炯炯,手中刀舞得如彩蝶翻飞,身手进退有度,毫无龙钟之态。
老者身旁乃是一名黑衣剑士,以面具遮去了本来面部,看样式似是斩蛇山庄的天奴。
三者而外,能坚持到现在的,自然也都不是省油的灯。
小龙王的大手印,已然宗师风范。
他奋起暴喝,左右开弓又毙二人,可是左肩上又吃了天奴一剑,浑身满是血痕。
他大笑嘲讽道,
“渴言侯!姬楼烦!
尔等被小王看破了身份,若是被小王逃出去,
尔等头颅怕是脖子系不住了吧!”
那名舞刀老者冷笑道,
“大言不惭?你这改姓易名的族中败类,还不受死!”
“改姓易名?你是在骂身边那位吗?
百年前他祖上便易了姬氏,还取汉风表字,
嘿嘿,那时候魏王还没有诏令易俗呐。”
旁边那个姬姓汉子面上挂不住了,手中剑舞得又紧了几分,恨不得立刻将小龙王斩作肉泥。
庆云此时已摸到近前一箭之地,大概估摸了一下形势,大哥浑身浴血,再这样拼下去怕是也坚持不了多久了。
他眼见远处那名老妪站在圈外,心下便有了计较。
他小心地从瓷瓶中掏出三枚烨鹄弹,甩手向围攻小龙王的人群洒了过去,然后立即拔剑冲向黑衣老妪,存念一击拿下,擒为人质。
只听轰隆隆几声巨响,那烨鹄弹已经在恶徒身后开了花儿。
炸开的碎肉与弹体中预埋的铁片嗤嗤乱飞,围攻小龙王的人群瞬间躺倒了一半。
就算是还能站着的,也难免舔了些彩头,
不是在肩头嵌入一枚铁钉,就是大腿被残刃划过,
场中瞬间便如拔舌阴狱,惨呼不绝。
渴言侯与姬楼烦站位较前,反应也是最佳,侥幸未有大碍,但亦是惊得不轻,忙退后几步查看己方伤亡。
小龙王本来就面对庆云,而且反应奇速,早在庆云想要动手的时候他便已经察觉。
他将庆云的一举一动都瞧在眼力,见庆云扑向了那名老妪,心头不觉大骇。
他没有趁隙逃跑,反而飞身向庆云的方向略了过去,口中还不忘提醒,
“小心!”
小龙王是何等人物,一路杀到此处,真正给他造成最大压力的,就是这名老妪。
以他的直觉,这名老妪必然不是凡人。
她不出手,并非因为不谙武功,多半是因为她的武学大开大阖,在混战中施展不开,所以一直在等待小龙王力竭,由她来作最后一击。
庆云此时冒失扑去,恐怕会有大凶险。
庆云初来乍到,哪里晓得?
他眼里只看到远离战团,默不作声的老妪。
他一剑刺来,乃是虚招,剑后留掌,是为了一举成擒。
就在他冲到那老妪身前三尺时,那老妪忽然双眼一翻,精光暴涨,
庆云心里便暗叫了一声苦,知道自己大意了。
就在此时眼前顿时一花,漫天杖影如潮水般翻卷,其中似有龙游蛟舞,仿佛将一丈方圆的空间一起卷起,向中心塌缩。
庆云只感觉自己前冲加速,身不由己,撞向空间塌缩的中央,一片默然墨染的乌光。
小龙王此时的感觉也是一般,他知道老妪必然十分恐怖,却仍未料到恐怖如斯。
如果一上来此人就对自己出手,自己虽然也有一半把握逃离,但必然不会是全身而退。
这个老妪等到现在,无非就是为了确保万无一失,将自己格杀于此!
他的身体和庆云一起被卷入旋涡,向老妪的落身处冲去,但这种去势并非完全由自己控制。
以命相搏,身体脱离控制乃是大忌,
他虽然懂得,却也半点无可奈何。
庆云前了小龙王半个身位,看得最是真切,他口中大喝一声,
“溯游从之!”
手中剑诀已变,风地观,四阴,观国之光!
观国之光,利用宾于王。
便是走马观花,置身宾位而望景,置身山外而望山。
他强任他强,明月照大江!
庆云一人一剑随波逐流,先是被那掌影卷落尘埃,又倏然扬起。
庆云便借了这股力道,剑光贴地腾起,摆脱了束缚,自空中俯瞰眼前的旋涡,龙身蛟影,刹那间清晰。
庆云一剑破乌光而起,小龙王的视线也豁然开朗,
他听见庆云喊了声“溯游从之”,心下便已了然。
溯洄从之,道阻且长。
溯游从之,宛在水中央。
他完全放弃了逆流而动的意图,任凭那杖风扫动,顺势而游,便将对方招式看得更加真切,诸般变化,尽收眼底。
他此时宛若跃入旋涡中心的空荡处,身体四周的压力顿时散去。
对方的攻势在自己面前露出些许空隙,他便立刻找回了王的感觉,
双掌蓄势,破波逐浪,钟鼓齐鸣,向那团乌光浓处直推了过去。
庆云双足蹈虚,飞起半身来高,若是遭到全力截击必然不妙。
但他相信大哥一定能领会到自己传递的信息,于是心无旁骛,剑意由风生雷,天雷无妄,
六阳,无妄,行有眚,无攸利!
这一剑的剑意,便是全力搏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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